​臧学祖：​裕隆小芳（散文）

   裕隆小芳（散文）

作者/臧学祖

裕隆超市有名女员工，名字叫作小芳，中等个头，微胖，眼睛很大。她爱笑，笑起来很灿烂很好看。

小芳来裕隆工作十年了，她来裕隆有个机缘。

十年前，由于孩子上小学的原因，小芳搬来新区住。她在老区上班的单位正搞员工分流与裁员，她就到新区的一家面馆当了名洗碗工，也帮着上饭上菜。

这天傍晚，她去裕隆超市闲逛，出来后自行车不见了。她先是伤心地流泪，接着是痛哭，边哭边自责地嘟嚷：“俺都没逛过街呀，俺乍逛下街就把车丢了呀——俺都没逛过街呀……”

超市的一名巡防拿着200元钱，劝她说：“大姐，这钱可能买不了您丢的车，但请您收下这200元钱……”

她接了钱，止了哭，转过墙角赴大路。蓦地，她眼前一亮，本来就大的眼睛睁得更大了：噫——前面停着的不正是自己的自行车么！

原来，她进的是超市的东门，刚才出的是超市的北门，怪不得误认为车子丢了！她忙折了回去，回超市退了那200元钱。

到了家后，小芳一夜都没睡好，想东，想西，思过来，思过去。第二天一早，就给爱人与孩子说：“我想好了，我要去裕隆问问他们要人不要！”

小芳去裕隆超市问是否要人时，恰巧超市需要人手正招工，经体检和短暂培训后顺利地上了岗，成为了一名导购员。

小芳在这里一干就是十年，多次荣获优秀员工称号。但她拿了证书回到家后，却总是说：“优秀不优秀，我只干好我自己的，只要不让我走，我会一直好好干！”

她给爱人和孩子下了个规定，买菜买衣服，一定要买裕隆的。孩子理直气壮地说：“妈，你这是典型的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小家家思想！”爱人也说：“家门口就是菜市场，很方便，难道非要上楼、挑菜、下楼、排队结帐的去你们哪里？”

她回答说：“我在裕隆上班，我不叫你们来裕隆消费，你们叫我喊全楼邻居不成？”

一次她爱人在裕隆超市里，将正看着的一本书卷进了棉茄克左胸的内口袋里，略略显得有些鼓，也不大碍事。

小芳发现后，就让爱人将书拿手上，说：“你要么把书存起来，鼓鼓登登的，像揣着个兔子，多难看啊！”回到家后她对爱人说：“你就不怕别人误认为你拿了不该拿的东西？！”

每当下班后，小芳回了家，换上漂亮的衣服、时尚的鞋子和精致的佩饰，又到裕隆超市来了。

同事也常常问：“你就不累？又逛来了？”

她也是常常回以笑，不回答。

她真是逛，买东西的时候少，纯是逛。她在裕隆超市里，看看这，看看哪，好像很陌生，一直都感到很新鲜的样子。

每遇见顾客不知道要买的商品在哪里时，她都会迎上前去，报以微笑，热心告知。当顾客说谢谢时，她都是红着脸回以微笑，有时还会说：“哪里用谢，我就是这儿的员工！”

下了班后，她有时懒得回家换衣服，就装着工装在超市里转悠，看看这，看看哪，一直都是很新鲜的样子。

常常有顾客一看是穿着工装的超市人员，就向她询自己要找的商品。这时的她，仍是很高兴地乐意服务顾客。

要接她下班的爱人看不过，就说：“快些下楼走吧，要不又有人向你问东问西了！”

她却笑着说：“看你那心眼儿小的，比针尖儿都小！”

实际上，她的心眼儿也堪比针尖，用某些成功学专家的话叫“格局很小。”她心里装着的职业，就只是她们裕隆，别说别的行业了，连别的超市都不容的。

一次，她与爱人在另外的一家超市里上斜升电梯（她偶尔也去逛别的超市，只是很少）。这家超市将一些袋装食品放在斜升电梯边上，一格格，一排排。她上着斜升电梯，顺手从一个格子里拿了一袋在手里，一会儿又将这袋食品随便放到了上面的另一个格子里。

爱人问：“你这是干什么？叫这袋食品'做功’吗？”爱人学的和从事的是理工科，想起了一定质量的物体在升高和降低后才能做功的物理原理。

她朝爱人挤了一只眼，窃窃一笑说：“我呀，是来找茬子来了！谁叫他们不是裕隆！”

在此两天前，小芳回了趟老区的表弟家，表弟的孩子上的是学前班。她进门就对自己大学寒假里的孩子叫嚷：“你舅家孩子的书本，可是难了！明明是个'日’字，老师非得叫'月’！月亮和太阳，明明是两样，非得说成一样的，难，真难！ ”

孩子问：“妈，是古文吧？”

她想了想说：“哦，是古文，叫论语！”

小芳文化不高，但面对裕隆的考试，却应付自如。如企业精神：滴水穿石，不是水的力量，而是精神的力量！如企业理念：孝敬、责任、感恩、吃亏、舍得。如企业警示：勿自私、勿嫉妒、勿贪婪、勿虚伪、勿自卑。如工作中的一马上二不三敢，还有消防的四个能力、全市共有几家店、第一家店什么时候开的业等考试内容，她一是平时都是将这些知识点挂在嘴上，嘟囔一遍又一遍，二是每到考试前的几天里，她就一遍一遍地写，凭着印象，加上潦草些，虽然有许多字都是凭记忆死记硬背画上去的，但卷面考试总能顺利过关。

小芳表弟在老区新买了房子，装修中，正铺地板砖，要借6万元钱。她的爱人取了钱装在锦袄内兜里，由小芳用针线缝了，驾车去老区送。

她爱人一到，见一家人正往楼上搬运水泥和沙土，二话没说，立即将袄棉脱了往驾驶座上一放，快速加入到了体力搬运的行列之中。

搬运结束后，她爱人挥着汗到车上取钱时却傻了眼：就见车门不知什么时候被撬开了，棉袄衣服内兜的线开了，6万元钱不见了！

小芳的爱人哭着打电话给自己单位的班长，汇报丢钱情况。她爱人是个有事就找班长的工作上和生活上都很依赖单位的人。他有次去外地进行业务培训，上市里找不到回去的路和车了，忙打电话向自己单位的班长求助，班长问：“你有学习单位老师的电话吗？”他慌张地回说有。班长批评他说：“那你不会打老师的电话吗？”

还有一次，他上街看见路边倒着个人，忙给自己的班长打电话问怎么办，班长说当然要打120了。一会儿他又问班长，说医院要200元钱怎么办，班长说交呀，他说自己微信上只有50元钱，班长说微信发给他200元钱。后来，被救治人的家人及单位领导拿着锦旗去感谢他，他红了脸说：“不是我救的，是我们单位的我的班长救的，我……我……我只会打电话！”

说起来，小芳的爱人追求小芳都是靠的班长（当然是十多年前的班长），那次他参加一位小学同学在烧麦城饭店举行的婚礼，就用门口的公用电话打到班长家里，说自己也想结婚，班长说你追求呀，他问追谁，班长说追女的呀，他问追什么样的女的，班长说你看着顺的呀。正好在饭店打工的小芳正往门外的垃圾桶里倒垃圾，他看着小芳就在电话里说自己面前的女的长得顺。

自此小芳爱人（当然那时还不是小芳的爱人）下了班就到烧麦城来吃包子和烧麦，眼睛还月亮绕太阳似的转着圈儿盯着人家小芳看。小芳告到了老板那里，说有个神经病顾客。老板问他什么情况，他电话叫来了班长。班长和老板见面后一合计：就叫这两个实诚人谈恋爱吧！

这次，班长汇报了主任，主任陪同小芳爱人去派出所报了案，并到小芳家进行物质慰问。

丢钱之后的这些天里，小芳的眼泡一天天比一天变得红，一天比一天变得肿。小芳在家里坐着坐着就不由自主地放声大哭地来，边哭边拖着长长的语音：“你个老猫贼呀——老猫贼呀——贼贼贼呀——啊啊——啊——你个老猫贼呀……”

裕隆超市的店长也是位女同志，她到小芳的家里慰问来了。店长还托盘端出了自己几年前不小心丢失一笔钱的事。实际上，店长并没丢钱，是临时编了为小芳分担忧愁的。裕隆董事长曾在表彰员工先进时应用过一位哲学家的话：你有一份欢乐，我有一份欢乐，我们分享欢乐，将欢乐变为心灵的至真愉悦。你有一份痛苦，我有一分痛苦，我们一同分担，将痛苦化为心灵的小小遗憾。

小芳哭，店长哭，两个人对哭。两个人一块儿哭了好长好长的时间。

此后，小芳在好长的一段时间，都沉默寡言。好长的一段时间，下班后就只在裕隆超市外面转，直到两三个月后才又恢复到了下班后穿着工装在裕隆超市里转一会儿再回家，或者回家打扮了又回到超市转一会儿，才又回到了以前的规律生活。

就在小芳在裕隆超市外面转的这个时间段里，有一次她在离超市不远的新闻巷的巷口，见一男一女的两位中老年人推着一个超市专用钢车在路边走，车上还坐着他们可爱的小孙子。

“这钢车像是我们裕隆的！”她在心里嘟囔了一句，就走上前去问：“同志，我是裕隆超市的，请问这车……”

男同志马上竖了眉，瞪了眼，撇了嘴，大声吼着说：“这车乍了？这车乍了？这车只兴你们超市里有吗？！”

小芳只觉脸颊又红又热，家里丢失了钱的事也同时涌上了心头，捂了脸呜呜地大哭起来。

女同志向男同志望了望，白了眼说：“瞧你那厉害劲儿！瞧你把人家给吓得！”说着忙将小孙子从钢车上抱了下来，拉了男同志的衣服后摆，丢下钢车走了。

春节期间，裕隆超市需要大量屯货，米，面，方便面，从大车上卸到拉车上，用拉车拉到仓库，搬运货物的大量工作需要导购员来完成，巡防也帮着卸货和拉货。

几天来，小芳回到家就哭，说累，说卸的货多。

爱人说：“别哭了，真的干不了的话咱就不要干了！”

小芳却哭中露了笑意说：“你不要管我！我一哭就不累了，就休息过来了！”

爱人到小芳所在的超市休闲食品组去了解情况。小芳的一位同事说：“唉，是你家小芳太实诚了！就说这几天吧，因为搬运的货多，按说光搬我们休闲组的已够累的了！可人家调味组的叫她帮忙，她照样去卸和搬，就不会拒绝一下？就不会喊下巡防？不累才怪呢！”

这天晚上，小芳下了班坐在沙发上，仍是边看电视边流着泪。

爱人说：“你以后光干好自己组的活儿就行了！”

小芳流着泪的脸上泛着丝丝的笑意说：“多干点活儿，能把人使死？一大堆的活儿，别说别人喊你了，不喊，你能装着没看着？”

第二天，爱人到自己单位将爱人小芳在家哭的事找到班长，班长反映到主任。主任了解到小芳以前曾在食堂干过，而且有包包子和包烧麦的手艺，并了解到在超市上班的人员一直办着健康证，就与后勤部门协调后答应小芳到职工食堂工作。

爱人回到家后，将已在本单位职工食堂工作给小芳找到新活的事说了。小芳先是责怪爱人不该为自己的事找单位领导，接着答应去职工食堂看一看。

第二天，小芳上班时请了一天的假。

第三天，小芳与爱人一块儿拿了健康证，来到了爱人单位的职工食堂。更为惊喜的事，还遇见到了她以前在烧麦域饭店时的最最要好的朋友小王。多年不见，分外激动，互相锤打着对方的肩，两个人将脑门子碰得山响。

小王激动地说：“昨天我就听主任说了，这几天要来一个新人，没想到是小芳你啊！”

小芳也是激动地回说：“可不，是我！”

小王带着小芳前橱、后橱、餐厅、储藏室进行参观。小王说自己食堂的购物员，餐厅里忙了时也搭把手。

小芳紧拉了小王的手说：“我来了这里后，你可得帮我的忙啊！我可什么都不会了啊！”

小王也是紧拉着小芳的手，眯了眼笑着说：“咱都是多年的好姐妹了，那还用说？”

爱人在第二天对小芳说：“今天上了班，就办理下辞职手续吧！”

小芳却一脸懵懂茫然的样子，故弄玄虚地眨下眼问：“啥啥啥？”又摇下头说：“听不懂！”

爱人着急了，说：“不是说叫你去我们单位的食堂上班么！”

小芳笑笑说：“我昨天都跟你说了，去看看，去看看！你就不想想，我都在这里都上十年班了，都习惯了，都熟悉了，说挪地方就挪地方吗？！”

爱人呆住了，凝眉盯着小芳的眼睛说：“我，我，你叫我乍给我们主任班长回话啊！”

小芳将下巴一扬说：“那是你的事！”接着抛了个媚眼，扬了下手，撒着娇说：“拜拜——”

爱人呆呆地立在家门口，手扶了门榜，听着小芳铿铿有力的下楼脚步声，叹口气说：“哎——白忙了！”

“你说什么？”传来了小芳在楼下的问声。

爱人回说：“我没说什么啊！”

小芳已走上了上来，问：“后天，你有事吗？”

爱人说：“后天我下前夜班，休息！”

小芳说：“后天你帮我们裕隆搬东西吧！后天又要多来几大车的货！”

爱人没来得及说回话，小芳已将嘴伸到了他的右耳朵边，压低了声音说：“锻炼锻炼！要是将来你们单位不要你了，你就到我们这里来！”

爱人这下火了，大声吼叫：“你们单位才会不要你了呢！”

小芳将眼睛睁得大大的，挂着笑，带些许责怪，又带着些许矫情说：“瞧瞧，瞧瞧，说你吧你嘴硬，是不是心眼儿比针尖儿都小！”

这时，爱人倒显得不好意思起来，心想：“不就是一句玩笑么！”

小芳这时一脸凝重地说：“要说呀，是我一直怕在裕隆干不好，光怕裕隆不让我干了！”

爱人忙说：“这下你不用怕了，这里不让干了，就去我们单位的食堂！”

小芳却又瞪大了眼，眉毛上挑，脸颊上泛了诡秘的笑意与微微红晕，带有些许责怪，又带着些许矫情，说：“怕！怕！怕！我愿意，我习惯了，我就喜欢个怕！”

（2021年3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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