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土：饘粥与泡饭
此文由朋友分享的一篇《泡饭》而引起。以前就知上海人早晨喜吃泡饭。至于泡饭如何制作，吃时有何讲究，泡饭的味道如何等等，却不甚了了。今日读了该文，一切明瞭。文章前面的按语这样写道：“这篇文章咪道浓勒，读来浑身上下七窍八孔舒舒坦坦、适适意意，牢有回味额。勿是正宗上海人是写勿出来滴！”此非虚语，这样的吴浓软语，我这个北方人，就是学一辈子，恐怕也写不出来，所以只好照抄不误。接下来便是对泡饭的简单定义：“隔夜冷饭，加热水一息，或者干脆就用开水泡一下即吃。”然后作者详写了泡饭的历史，及吃泡饭时所就之小菜如萝卜头、大头菜、什锦酱菜、白糖乳瓜、腐乳、螺蛳、干煎暴腌带鱼、小黄鱼，还有宁波人须臾不离的清风鳗鲞、黄泥螺、醉蟹、醉螺、蟹糊、虾酱等等。文章最后写道，有一入行四十年的糕饼师，连法国、日本同行都要敬他三分，有一次作者问他早上最喜欢吃什么，“这位吃遍全球的糕饼师斩钉截铁地蹦出俩字：‘泡饭！’”
糕饼师的这个态度，彻底激起了我对泡饭的好奇。于是有天早晨，我舍弃传统的包子与花卷，将冰箱里冷藏着的大米饭取出大半碗，冲开水进去，于是，老上海人喜欢的泡饭顷刻立成。我也有样学样，就着家中所有的红腐乳、咸鸭蛋，慢慢吃来，真是别有一番风味。却原来冷米饭经开水一泡，会散发出种特别的香味来，甚至是米饭刚做好时所没有的；二来经过一夜之消耗，人体水分缺失，开水冲入冷饭中，温度适中，吃下可补充水分；这些外加腐乳、鸭蛋的泡饭，相比大饼、油条、肉包之类，清爽不少，特别适合早晨尚未完全开张之胃口。总之，一碗暖暖香香滑滑的泡饭下肚，胃中发热，浑身舒坦，就比那大饼油条、菜包肉包等，强过不知多少。此时此刻，只恨体验得晚了。
经过此番体验，以后只要晚上米饭有剩下的，次日早晨我必来一碗泡饭。看来，学说上海话难，而吃老上海人喜爱的泡饭则易是也。由此就想到了大学刚毕业的那三年，在晋东南师专（现长治学院）的教工食堂所吃之早餐——小米稠粥了。晋东南盛产小米，有名的“沁州黄”便产于此，此物以前是专供皇帝吃的贡品，据说产量极少。教工食堂里吃的不可能是沁州黄，但似乎也不差。小米稠粥的吃法较泡饭简单多了，每人盛一大碗稠粥，然后炊事员搛两筷子炒土豆丝在上面，土豆丝就小米稠粥，吃来特别的香，非亲身体会无法言说。一大碗稠粥下肚，饱意马上涌上心头，浑身舒坦，相当不错。唯一遗憾者，不到午饭时分，就觉肚子里咕噜咕噜叫个不停，假如不及时补充一两根油条、饼干什么的，很快便会头发虚汗，眼冒金花，如果没课还好，假如正站在讲台上，给学生讲柳青的《创业史》，那委屈的肚子少不了要向柳青先生笔下的梁生宝抗议了，他带领互助组里的农民倒是把粮食产量搞上去了，可我的肚子此刻却饿得咕咕直叫啊，你叫我如何是好？
其实我这也是矫情。一九八六年夏天，我代表系里乘大巴去武乡王家屿一所中学接实习的学生返校。校长亲自接待，中午教工食堂特意改善伙食，为我和司机做了白菜炒肉浇刀割面。所谓刀割面，就是将白面加水和好，用擀面杖将面团擀成厚饼状，然后用像小铡刀般的切面刀，一下下地将面片切下，这样用大刀切出的宽面条，吃来别有一番风味。只是那白菜炒肉很少，给我和司机浇过后，锅里几乎就只剩下了些汤汤水水，其余老师就只能浇上这个吃了。食堂正中大圆桌上，放着一大碗有点发黑的粗盐粒，还有醋壶，老师们端着饭碗过来，用筷子在盐碗中戳上一下，再浇点醋，然后蹲在墙边呼噜呼噜地吃着刀割面，其生活之困难，由此可见一斑。
临走时，学生们围着大巴车哭，舍不得他们的实习老师，我惊奇地发现，有些孩子居然有轻度浮肿。旁边不远处有八路军总司令朱德亲手所载的白杨树，枝繁叶茂，更神奇者，所有的杨树枝，在枝节处掰开，里面都有一个五角星！所以，此树又名红星杨。只是这红星杨填不饱孩子们的肚子。八路军总部也在附近，我特意去看了，里面有朱德、彭德怀、左权、邓小平、刘伯承等人的住处。距日本投降已过去四十一年，可这里的孩子们迄今尚且吃不饱肚子！假如朱老总他们回来看看，不知会作何感想？
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抱怨师专教工食堂伙食不好了，因为比起王家屿那些吃不饱肚子的孩子们，我们的伙食简直赛过天堂。只是第一年见习期，每月工资只有区区四十五元，而伙食费就要三十多元。师专在郊外，而公交系统极不发达，进城多有不便，爷爷就用卖棉花的钱，托人给我买了辆凤凰牌二八男式自行车（那时物资紧张，不托人是买不到凤凰自行车的），然后通过长途汽车托运了来。我都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了，还要让爷爷花钱来给我买自行车，心中实在不忍，可又没有办法。
另外，话说回来，师专教工食堂的小米稠粥加炒土豆丝入肚，虽说不到午饭时分就饿了，但毕竟一日可吃三餐。想当年范仲淹两岁丧父，母亲改嫁，他长大后，“辞母去，之应天府，依戚同文（北宋初年著名教育家）学。昼夜不息，冬月惫甚，以水沃面。食不给，至以糜粥继之。人不能堪，仲淹不苦也”（《宋史·范仲淹传》）。最终他考中进士，做了官，把母亲迎来奉养。可见范仲淹当年也吃粥来着。
由老上海人喜吃的泡饭，讲到当年在师专食堂所吃稠粥，又扯到北宋大文豪范仲淹所吃的糜粥。拉拉杂杂写来，真是不知所云，请读者谅之。
二O一七年十月八日上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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