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独立游戏厂商的第一次联合，真没那么简单
文丨陆叁伍 排版丨羽夜
请试想一下这样一个场景：有人看见你付费购买正版游戏，他却很不屑又很自然地表示,“花那个冤枉钱干嘛，我从来都是下盗版的。”
最近，国产独立游戏厂商进行了有史以来第一次大规模联合。
8月18日晚间，一份《国产独立游戏反淘宝盗版联合声明》的出现引发了不小的关注。参与联署声明的既有3DM、游民星空、触乐网这样的知名游戏媒体，也有独立游戏厂商：如开发《喵斯快跑》的PeroPero Games、开发《波西亚时光》的帕斯亚科技、开发《艾希》的幻刃网络。
虽然没有明说，但事情的起源很可能是8月17日帕斯亚科技一封字里行间难掩悲愤的“公开信”，质问淘宝对盗版游戏为何不作为、打算何时作为。情报姬在8月18日的推送当中也进行了报道。
一边是《黑神话：悟空》的高话题度，另一边又是独立游戏厂商维权的困难。中国国产游戏呈现出光明与黑暗同在的极端局面。
国产独立游戏厂商与盗版的斗争可谓是一部血泪史。
2017年，幻刃网络的《艾希》推出仅一个小时便遭遇盗版，两天后盗版资源就遍布全网。当时幻刃的制作人发微博感叹“葫芦侠是要搞我们”。不过，后来幻刃进行了维权，仅在一家盗版发布者身上就要到了100万元的赔偿。
幻刃网络一位制作人的感叹
帕斯亚科技也有过同样的遭遇。在2018年《波西亚时光》初次发布时，开发者们不得不一边修bug一边举报盗版渠道，甚至还能写出心得。
但是，淘宝上存在的盗版，又何止是国内独立厂商的游戏呢？你同样可以买到一些你从正规渠道难以获得，或者说是暂时负担不起的游戏。比如《德军总部》。“旧血脉”和“新秩序”都是没有官中版的，但是你可以在淘宝上以一个相当便宜的价格买到汉化组精心翻译的版本，还附赠“修改器”。
如果像“声明”中所说的那样，他们希望的是整个游戏产业的健康发展，那么淘宝上有关游戏的灰色地带其实远不止盗版这一项。盗版的出现不是个别现象，而是整个生态都有问题。请注意，我展示的只是冰山一角。
比如，你以手游名为关键词搜索，找到初始号和代刷脚本的结果比涩涩的官方鼠标垫都多。
甚至是最为玩家们所痛恨的“科技”——外挂，你也能毫不费力地在淘宝上买到。所以当你的T-72总被一个人“载人航天”、对面山后得梅因发射的炮弹总是精准地落在你的中段甲板上，对面那家伙很可能是在淘宝上刷到了一些奇妙的东西。
话说回来，要反盗版，不是针对某个平台发出声明就能了事的。反盗版也不是仅仅反盗版就能了事的。出现了盗版游戏，那么它便一定不是独立现象。拔出盗版这棵萝卜，带出来的东西其实要多得多。
即使只谈盗版，这也是一个复杂的问题。
提到了平台，那么先就平台说一说。
首先，同为文化产品，你在淘宝上是很难找到书籍、影视作品的盗版的。因为这些产品的版权保护已经较为成熟，或是版权大多掌握在养得起精英律师的大公司手中。他们通过自己律师团的多年扫荡，已经把土壤改造成了不适合盗版生长的环境。可能过去有过盗版，但是法务部之间互相打个招呼，下架就完事了。
不过话说全乎点，有些东西和奇妙的小生物一样，明面上看不到，不代表就没有了。
游戏则相对而言没有那么成熟的经验。
在目前的中国游戏市场上，来钱又快又多的还是氪金抽卡制的游戏，做这些游戏的厂商可以“又高又硬”，而且这种游戏也不存在“盗版”一说。
而买断制的独立游戏相对而言都还只是中小厂商在做，即使背靠实力硬一些的发行商，也只能告倒盗版发行者，到目前还没有能做到告倒淘宝的。
毕竟按照阿里的舆情响应速度来看，目前淘宝还在转发狗吃掉了臭芝士的买家评论，阿里巴巴还挂着内部反性骚扰的声明，说明在他们眼里独立游戏的反淘宝盗版声明根本不值得关注。
既然法律的铁拳没有锤到头上，那么就在这一块灰产上再多挣一段时间。即使铁拳来了，淘宝关店就行了，平台本身不会有什么损失。不说巧立名目，卖家和平台把本属于厂商的钱“三七分成”（只是套个梗）大概还是有的。把能挣的钱挣到不能挣为止，还是很符合大企业的逻辑的，毕竟这也不会有人问九筒大哥是何方神圣。
说回游戏本身，一些人的看法也不是没有道理。对于玩家来讲，购买正版游戏目前对他们而言是一件在性价比上似有似无的事情。
这里又要分情况说一下。有些获取起来有难度的游戏，比如上文提到过的《德军总部》，比如《使命召唤》系列这样的游戏，由于政策原因没法进入中国市场，精明的外国厂商对盗版和汉化都是“知道，但又不完全知道”的。
虽然说的是办公软件，但道理是一样的
他们如此放任，主要是在等。一方面等中国玩家的消费实力提升，另一方面是在等可能的政策变化。盗版游戏的流通实际上是有品牌效应的，而且他们没花一分钱，就有人替他们进行了汉化——就算流通的是盗版，实际上也是在占领市场的。如果这时就打击盗版，反而是在断自己财路。
微软对“盗版”Windows的态度，可以做个参考
也就是说，对外商而言他们等得起。对他们来说，中国的市场是奇妙的，一方面它足够大，另一方面盗版又只在中国境内流通。更重要的是，他们对自己的游戏质量有信心。所以，采用这种养蛊式的策略，到时候再收割也不迟。
不客气地说，大部分中国玩家的游戏“启蒙”其实是盗版给的，“启蒙”其实会影响未来的很多事情。
所以，对于不少玩家而言，他们对于盗版的心态其实是矛盾的：一方面他们支持正版，另一方面他们又不想为所有游戏花钱。
但对中国的独立游戏厂商而言，他们的利润本就微薄，盗版的存在则已经到了威胁生存的地步。
因为盗版的存在会令他们进入一个死循环。
首先，一个客观事实，也是不得不承认的一点是，国产独立游戏质量还是“未来可期”的。这就使得现有的国产独立游戏在整个游戏市场上多少显得有些“鸡肋”，玩家想玩，但又不想花那个价钱玩。因为它们的定价（虽然确实不高）在遇到大厂商打骨折、送优惠的时候，其实并没有多少竞争力。花同样的钱，能玩到质量更高的游戏——尽管不是第一时间的。
真便宜啊.jpg
盗版的存在则会让他们的处境雪上加霜。盗版导致收入减少，中国的独立游戏厂商就没有足够资金去开发质量更高的游戏，甚至需要制作周期更短的游戏来回血。因此，这（盗版是因素之一）会导致游戏的质量长期无法得到提高，应对外商的竞争也会愈发处于劣势。
另外，买断制游戏的原理在于，游戏开发者希望玩家通过付出一定的成本来静心体验体验游戏的魅力。而当一家厂商的好几款游戏被打包以一个极低的价格出售时，盗版玩家便无法获得后续改进和增加内容，他们反而还会对一些厂商已经解决了的问题给出差评，从而以一种很“冤”的方式影响到游戏甚至是厂商的口碑。
而且，因为成本低，盗版玩家更容易抱有一种“不好玩就删”的心态。独立游戏是需要长时间的体验才能形成正向“增量”的，盗版造成的无形损失，其实是游戏开发者相对经济损失而言，更加难以接受的。
最后还可以提一下社会观念的问题。2021年了还有国内媒体把游戏称作电子毒品，此时谈游戏的版权保护可能还会有捧着枸杞水的中年人觉得这是死有余辜。截至我们发稿时，也没有任何一家有影响力的传统媒体对此予以关注。
都传到国外去了
盗版游戏在中国是个复杂的生态，远不是一份联合声明就能有多大改变的。但是这一次，我看见了一些改变。虽然，我们还需要更多地改变。
首先，目光终于转向了培育盗版的土壤而不是从土壤里长出来、斩不尽烧不绝的野草；
其次，厂商和媒体们终于联合了起来，毕竟鹅城来过五十一任县长，只有那个发了枪的才抢到黄四郎的碉楼。
我希望这两次事件是反盗版行动当中“两个高潮间的低潮”，是一个宣言、一个警告，未来回忆起的时候，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任何今天对这次行动的不在意都将为下一步厂商们更有力地行动积蓄力量。
反盗版应当将视野放到整个游戏产业和生态上来进行。独立游戏出现盗版，不代表做在线游戏、做氪金抽卡手游的厂商就能隔岸观火、独善其身。
但在今天，要杀死史矛革，必须先打掉它脖子下面的那块鳞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