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柯:闲人记闲
闲人记闲
作者:老柯
1976年下半年伟人毛主席逝世,英明领袖华主席主政,提出“抓纲治国”。重庆南岸区委按照上级指示搞“党的基本路线教育运动”,俗称“三分之一”即:全区农村一年搞三分之一,计划三年搞完。南坪公社和涂山公社作为第一个三分之一,要求每个大队有一个区委工作组进驻,和搞“四清”一样,与社员同吃同住同劳动一年。于是,区委文件就下指标给所属各部、委、办、局抽调干部组织工作组。
南岸区交通局(当时叫交通管理局,简称交管局)没有一个干部愿意被抽到农村去一年,就把指标分配给下属的运输合作社,运输合作社的干部也没有谁愿意抽到农村去,就到下面的班组去抽工人,以“工代干”的名义派出去。我下乡当知青8年回城后,在上新街运输合作社第5人力组拉板板车、抬石头等干搬运也几年了。运输合作社是集体所有制单位做记件,有活干才有工资,当时国营搬运站把码头上好点的业务都枪完了,我们经常没活干没收入。运输合作社领导答应我去农村期间给记基本工资,于是我就到了南坪公社海棠大队区委工作组。
海棠大队队部在公路边一个叫大屋基的地方,组长是区财办来的张清泉。他派我进村入户去给农民宣讲华主席抓纲治国的政策。我说:“农民说昨天还看到这个人在公路上拉板板车,啷个今天就成了区委工作组的哟?”。他问我:“你真是拉板板车的吗?”,我说:“是呀!我们前段时间经常从上新街冰糕厂拉冰砖到南坪二机床厂,正好在海棠溪大屋基这个地方休息、打连(拉上坡时,脚夫随机组合协力拉上坡),沿途公路边庄稼地里做活路的农民可能都认得倒我”。他低头喃喃地说:“这倒是个问题”。张组长随即就到南坪向区委工作队的队长肖希纯、副队长姚益强作了汇报。很快我就被调到离公路很远的九龙大队去了。
在九龙大队,我们开始住在大队长磅奶牛场里,连二石上垫木板稻草搭通铺,中间用档席男女隔开。晚上睡觉时,土墙上的泥块啪嗒、啪嗒往下掉。长江化工厂抽调来的王绍西(大学生、技术员)每天都用报纸把脸盖上。一天组长马光亮(区计经委干部)回上新街区委了。晚上王老师睡不着觉把我叫起来陪他吹牛,不知怎么就吹到郭沫若了。我说我看了很多郭沫若的文章,感觉写得并不怎么好。王老师说郭是才子加流氓,没有人品,结了好多次婚,又不负责任等等。那天晚上还摆了一些其他龙门阵,说了也就忘了。
一年时间很快就到了,回原单位前要进行总结评比。忽然通知我和王绍西到上新街区委办公室,领导要找我俩谈话。在区委办公室肖希纯(时任区委办公室主任、区委党的基本路线教育工作队队长)很和气地对我俩说:听反映二位一年来在下面农村表现很好,工作积极肯干,都评上先进队员了嘛!但是,他一下严肃起来,你们私下议论郭沫若同志是错误的,郭沫若同志是党和国家的领导人,我们不能随便议论。王老师一下紧张起来,他正为姚益强副队长工作队总结大会上点名批评;“九龙大队工作组某个知识分子晚上睡觉用报纸盖上头,成什么样子?怎么和贫下中农打成一片?”而生闷气,就当场面红耳赤地争辩起来了。肖队长冷静地说:就不要争了,我这里具体的时间、地点、内容都有。我既然找你们来谈,就是不准备把这些带进原单位你们的档案里,主要帮助大家提高认识,今后要吸取教训,加强组织纪律性。王老师委屈地咕哝:我在农村辛苦工作一年,未必还要带个政治问题回去!
我和王老师百思不得其解,那天晚上私下摆龙门阵领导是怎么知道的。直到几年后,同工作组的罗正碧(区粮食公司后调区工商局干部)不经意地告诉我,原来当晚一席之隔的女寝室里,工作组三个女同志(瞿副组长(川益小学校长)龚定碧(川益小学教师)罗正碧)都没睡觉,瞿副组长示意,龚老师执笔,记录在案上报。哇!1977年,我在农村一年,无意间妄议了中央,同时也收获了我的妻子,一个勤快贤惠厚道的农村姑娘。
运输社按1.76元一天,有一天算一天,计发了我在农村期间的工资后,正准备叫我回班组时,上新街运输合作社接连发生两件大事,使我一时无法回班组。
玄坛庙组有个当过知青的搬运工张忠华,当年20来岁,不安心下力喝了酒就到处神吹,说他在老家广安有几十百把个兄弟伙,有枪和子弹,还和海外有联系,把他惹毛了,运输社的干部一个都跑不脱。运输社赶紧给区交管局和上新街派出所汇报,派出所徐所长半信半疑就出了张证明,让民警赵家孟安排交管局和运输社各派一名干部先去广安初步调查。于是,我又顶着“工带干”的身份去了一趟广安,结果纯属子虚乌有。
不久,张忠华被派到黄桷垭去搬运东西,不知怎么跑到肉店去抢了把刀出来把一个人杀了。这下不得了,公安局找了几个精神病专家来作鉴定,结论是精神病不负刑责,交由单位监管。运输社无奈,给他戴上自制的脚镣手铐,关在一个黑屋里,派8个搬运工,2人一班,24小时值守,由社里付工资加津贴。
不到半年,靠收搬运工人管理费维持开支的运输社财务告罄,减人,8人减成6人,6人减成4人。4个人两人一班要值12个小时,还取消了津贴。心生不满的临时看守就暗地伙同他人故意把锯片扔进黑屋。张忠华悄悄用据片据断脚镣手铐和铁窗条,一下跑出去了。这下乱了套,精神病杀人不负刑责的,运输社的书记、主任、人事干部等吓得家也不敢回,班也不敢上,要我这个“工代干”带几个胆大的年轻人去捉人。我带着夏保庆、夏保华两兄弟等几个身强力壮胆子大的南江老知青到弹子石、海棠溪、上新街、玄坛庙等地到处去寻找疯子张忠华。终于,在野猫溪一个几十米深的下水道里,发现了满身泥水的他,好说歹说劝他出来。我们和和气气地领他去餐馆吃了饭,理了发,然后带他到家里去换了衣服。运输社又把他关了起来。我应聘到长寿湖渔场子弟中学教了几年书调回区委宣传部时,听说他已经去世了。
张忠华事件发生前后,随着改革开放和经济形势的发展,以人力搬运为主的上新街运输合作社也开始发展汽车运输,贷款买了几个翻斗车,聘了几个临时驾驶员。一天一个临时驾驶员驾车过石板坡长江大桥在南坪隧道(现南坪那两眼隧道已经撤除)旁,把一个做清洁的大妈碾压离世。死者家属黑压压地冲上运输社简陋的办公室,哭声、骂声、吵闹声,温水瓶、玻璃杯砸碎一地;闻讯而来的死者娘家农村亲戚源源不断从各地赶来,逮到人就拉着去长江跳河.......。完全没有处理车祸经验的运输社干部不知所措,挣脱得了身就跑,挣脱不了的就赖。尽管运输社的主要领导书记淦金禄和主任张祥富是文盲和半文盲,班组里除了知青还有一些社会经验丰富的老社青和历次政治运动从各个单位清洗出来的人。大家联系交警,安排死者家属在上新街旅馆住宿吃饭,开追悼会,商定赔偿金额,处理善后事宜等。最后,我和同事陪着死者家属去四公里火葬场,当看见死者被倒着推进火炉,头部和上面的白发瞬间就被火焰吞没时,心中突然一阵刺疼,真正理会到什么叫人生无常。
欧阳桦钢笔画海棠溪 长途汽车站
2020年3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