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套平原(31)

4

秋天的黄河,大水汤汤。厚重的河水波澜不惊步步为营地由南向北推进,远远看去像沙漠上铺天盖地的金黄色驼峰。河水涌向几字形的顶峰,笔锋向东一折,进入后套。这片土地是如此的广阔,平整得一眼望到地平线。过水的地方一片葱绿或一片金黄,水香麦香草香随着金风迢递着漾过来,深吸一口气,真甜美啊。

麻钱拖着半尺长的胡子划着一只羊皮筏子从河上漂下来,进入兆河渠,他一脸的欣喜。用手掬了兆河渠的水送进嘴里,真爽啊,像见着亲人或老朋友一样,他竟有几分羞涩地呵呵呵地笑起来。

半年的时间他一直走到黄河的上游。走出河套来看河套的八大干渠,由清末水利公社的官办,又到民国以来的各大地商承包,渠道责权不明,包户只想获利不想投入,借鸡下蛋杀鸡取卵,渠道淤废逐年加重,灌溉面积还不足清末的三分之一。地商自投资金私开渠道者也越来越少,时局不定,担心不能收回投入,安全感越来越小。眼下谁能担纲重振河套水利的重任呢?哪一个人都不会有这样的能力。半年的时间他餐风饮露,琢磨出了一个大概的想法。首先,要开一条贯穿东西的连环渠,合并引水口,支渠从连环渠上引水,减少引水口泥沙堵塞,畅通水源。其二,要疏通五加河,增强退水能力,形成上引下拉,使黄河和水渠形成连环水流,活动起来。其三,根据宁夏平原秦汉渠的经验,尝试埽轴草闸调节水量,代替土坝,避免洗渠之苦。可是要实施如此规模的计划,钱从哪里来,如果民间集资,谁能有如此大的号召力。像孟家那样拿出多少年祖祖辈辈的积蓄,那要多大的风险和多少年的积累呀。光靠从土地里用一双手扒辛苦钱,这一辈子也挣不下一条渠的钱。要想来钱快还得做生意。总之,他急于见到师傅王义和,他有很多的想法跟他说。

兆河渠上游两岸的秋田正在抽穗,这里大部分是王家的田地,也有他的包租地,一看庄稼的长势就知道牛犋上的伙计干得不错。与以往不同的是,每隔一段就有一个两丈见方的化粪池,整齐划一,好像统一规划的。再往前走他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板凳牛犋上的田地像一幅画,平展展的田地打了堰,毛支渠道围绕在田间。整齐划一的庄稼地分布成格状一直伸向远方,由于每一块地种植的作物不一样,高高低低,花花绿绿煞是好看。这样的耕作方式在口里不算什么,那里地少,要精耕细作,但是在大后套,今年种哪一块地要跟着水走,谁会把地侍弄得这么好。板凳的地堰上,也有相同的化粪池,干打垒的墙头上,还用大白粉歪歪扭扭地写着字:麦子是人的粮食,肥是麦子的粮食。麻钱嘿嘿嘿地笑出了声。再看牛犋的场面上,伙计们在扬场,麦粒飞到半空中又落下来,堆成山丘。麻钱靠了岸,把羊皮筏子放了气,折叠起来。他走到板凳的地里,蹲在地垄上抽旱烟,他在心里感叹,板凳是个有心人呀,他已经发动了义和隆的人建起了地头化粪池,在田间就近压绿沤肥,一旦形成习惯和规模,是一项了不起的工程呀。

这时顺子骑着一匹马跑过来,这一片地确实很大,不骑马可能得用一阵工夫。顺子从马上跳下来,满脸笑容地说,哎呀是苗东家,我估摸着苗东家最近就该回来了,我这一阵子一直就往渠背上看着呢,想着也好迎一迎你,这不你就到了。

麻钱看着顺子心想,板凳慢言慢语的,蔫萝卜似的,这个渠头倒是伶俐。麻钱说,你怎么知道我最近就要回来了?

顺子挠挠头说,粮食打出来该外销了,关于银钱的事得东家做主,我们做伙计的没主张。

这话说得哪一个东家听了都喜欢。麻钱说,你是个聪明人呀。

顺子忙说,苗东家过奖了,还不是这两年跟你们学的。

麻钱说,那是你的东家教得好啊。

顺子说,杨东家是我的东家你也是我的东家,全义和隆谁不知道你们是患难与共的兄弟。昨天杨东家还嘱咐我,要是你回来了就请你到牛犋上尝尝新面馍馍,来,苗东家,上马吧。

麻钱说,你们杨东家呢?

顺子说,报告你个好消息,香夫人生了一个大胖小子,恭喜你当大爹了。

麻钱的脸上轰的一下就热了。香夫人给板凳生了儿子了。他接过缰绳说,我借你的马回府。说完他跨上马去,顺子又说了什么他没听见。

接近村口,他有些胆怯,他走了这么久,铁锤可能都忘了他了吧。他放缓了脚步,可是在前面几十米处的一块空地上,他看到了也玉。也玉正挥着一条鞭子在驯马。他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听得也玉大喊了一声“苗麻钱”,麻钱一惊拉紧了缰绳。可是麻钱误会了,也玉并没有叫他,也玉是在叫她的马,就是说也玉给她的马起了和他一样的名字。听到也玉的喊声,她的马腾空而起,很漂亮地尥了个蹶子。

麻钱的心里真不是个滋味,他想低着头走过去,可是也玉倚着马,用眼睛乜着他。他只好下了马,很尴尬地对也玉笑笑说,你还给你的马起了个名字,挺好听的。

也玉想笑又噎住了。

麻钱说,它也叫苗麻钱,我可没有它听话。

也玉一甩辫子说,别打岔,你干啥去了?

麻钱心想,我干啥去用得着跟你说吗?他边想边往前走,他不想恋战。可是他心里有点痒痒,他想把这半年多的收获赶紧告诉一个人,好一起分享他的快乐和忧愁。于是他转过身来。

他看到也玉的眼睛泪汪汪的,她倚着她的马头,用手摩挲着阔大的马嘴。

麻钱避开她的眼睛说,我从河西学会了一种制作埽轴草闸的技术,它可以代

替土坝提水分水调节水量。这样洗渠口的难题就解决了。还有——

也玉说,我不想管你的事,我爹他急着找你呢。

听说师父找他,麻钱跨上马说,师父找我有急事?

也玉说,他正在义和桥上,你去了就知道了。不过你最好还是先回趟家,你再不回来有人就该改嫁了。

麻钱已经上了马,又下意识地回过头来,他再一次听到也玉喊他的名字,也玉的马再一次跳起来。

麻钱赶到义和桥,远远看见师父王义和和一群人站在义和桥上,比比画画的,身边还有两台怪模怪样的器械,像人一样站着,近看长着三条腿。

原来这是北洋政府组织的以冯际隆为首的黄河调查团,到河套查看河道垦务渠工方面的问题。调查的宗旨是,勘测河套地形,绘制图表,以利进一步研究河套的水利和垦殖,免除河患。就这样麻钱即刻随王义和冯际隆一行,到后套灌溉区域进行地形渠道勘测,他们把测量仪器抬到一辆大汽车上,出发了。

这次随调查团对后套的测量,对麻钱来说是一次醍醐灌顶的启发。与王义和几十年双脚踏遍河套得出的结果一样,仪器勘测出的后套灌域的地貌是,地形随河倾斜,南起黄河北至狼山为一扇形冲积面,约11000平方公里。地面高程为1050~1019米,地面坡降东西1/5000~1/8000,南北1/4000~1/8000。沿狼山南麓洪积平原和南高北低的冲积平原之间形成一条凹陷地带,就是黄河故道五加河流经的地带。由于古气候和古地理环境的影响,在以湖相为主的深厚的沉积层中,盐分积累量较高,形成广泛的咸水,又由于黄河的迂回改道,在湖积层上覆盖了黄河冲积层,潜水含水层以粉细沙和中细沙为主,也就是在湖积层咸水之上覆盖了淡水层。北部边缘地带多为淡栗钙土及灰棕荒漠土,灌区腹地多为浅色草甸土及盐渍土。靠河道地带以沙土为主,远离河道地带以黏土为主,二者的过渡地带以沙壤土为主。

用科学的仪器还测量了部分干渠的渠道纵横断面、坡度及流量,也测量了相应的土方。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河套地区的土质很容易盐碱化,深浇漫灌自流的灌溉方式必须改变。

河套水利专家王义和摸着仪器感慨万千,他想,我王义和整整一辈子做的一件事情,这小小的三条腿的铁架子,几天就做好了,有了这三条腿的东西,要两条腿的人做什么呢?

老人看上去有几分惆怅。

可麻钱却激动得满脸通红,他把师父拽到一边说,师父,我从河西学来了抽插式的埽轴水闸,用水的时候放闸,不用水的时候闭闸,这种水闸在各大干渠普及后,我们就用水自如了,也解决了打土坝洗渠口的恶习。避免了深浇漫灌,自然减轻了土壤盐碱化。再配合上麻钱的以肥养地、轮茬倒种,我们大后套会越来越肥的。

麻钱蹲在地上给师父比画埽轴水闸的原理,再一抬头,师父已经走了。他勾着头背着手驼着背走了。

等三条腿的铁架子又回到义和桥下,冬闲了的义和隆人都过来看热闹。麻钱正撅着屁股从汽车上跳下来,便看见草花和缨子扶了老额吉挤出人群向他走来。老额吉提起拐杖在他的面前挥动着,她用汉语夹杂着蒙语骂他,总之是一句话,狼都恋家呢狗都不嫌窝贫呢驴都贪圈呢耗子都往热炕洞子里钻呢你个没头鬼怎么就不知道回家呢。最后她稳稳当当地把拐棍敲在他的屁股蛋子上。麻钱咧了咧嘴,笑了。他弓下身子,拽了老额吉的胳膊,把老额吉颠在后背上。老额吉像一个孩子一样嘤嘤地哭了起来,腾出一只手还不停地戳他的脑袋瓜子。

这一棍子打得好,麻钱在家里整整待了个把月,表面上一五一十地过起了日子。没说渠也没说水。他蹲在自家的院子里,用柴棍画来画去,他在设计后套水闸。对他的回来,酥夫人表现得冷漠而矜持,她没有指责他,甚至没有过问他。她比以前还要话少,那个小鸟一样总爱撒娇使性子的小酥不知道哪儿去了。她把自己埋在一堆针线里,不停地绣,绣了拆拆了绣,她拿起她的作品端详,嘴角做出撒娇的样子,那是小酥的影子,但即刻消失了。撒娇耍脾气的对象只能是最亲近的人,对于乔家的亲人来说,她是出了阁的闺女,她丧失了过去当小姐时的特权。在苗家,她和麻钱总是隔着一层看不见的东西。吹了胡油灯她才仓促地脱衣服,黑暗中空气总是凝滞。她害怕黑夜,害怕铁锤踢响门板,她的心就像掉进更黑的枯井里。可是姐姐小香一再嘱咐她,一定要笼络好铁锤,别的姐姐都依你,这个你一定要听姐姐的,姐姐是你的亲姐姐,姐姐不会害你。可怜小酥总得巴结着铁锤,她把铁锤背在背上,又胖又大的铁锤压弯了她的腰。可是老额吉还是不领情,说,这么瘦弱的,能生出娃来?

老额吉一到中午就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她像一爿磨坐在一个蒲团上。她说太阳是个好东西,有太阳不晒,就像有黄河水不浇地,别人笑话你傻呢,别人骂你懒呢,仿佛晒太阳是一件勤劳的事情。总之她坐在院子里,把张三叫成李四,李四叫成王五,还不停地叫红格格、孟生,她似乎分不清了阴阳界限,她总是那么开心,因为她觉得她爱的人都活在她的身边。她自言自语地说着什么,还打着手势,如果有人打断她,她就说刚才说哪儿啦,你们不要胡打岔,我刚才正和富贵的娘拉话哩,我和富贵娘最好了,我们都是寡妇,连男人长啥样都没记住,他们就蹬腿了。最后她说,快给我把富贵叫过来,他娘让我给他捎个话,我差点忘了。缨子满大街找来唐富贵,老额吉说,富贵你这个没头鬼,你娘说她的房子都走风漏气得住不成了,你还不管?富贵吓了一跳,一蹦子跑到娘的坟上一看,原来娘的坟让地老鼠捣了两个洞,棺材板子都露出来了。

刚开始缨子很害怕,晚上不敢出门,后来就习惯了。缨子是个人精,主人在的时候,她的小鞋底子抹了油,屋里屋外不停地干活,经她的手一弄,三下五除二就得。晚上睡觉前她端了胡油灯,前后院子都要看一遍,厨房的火灭了没有,马圈的马灯熄了没有,老额吉的炕热了没有,铁锤撒尿了没有,大门锁了没有。她叫酥夫人是酥小姐,她从来没把自己当外人,除了酥夫人,她也没把自己当下人。麻钱从门外一进来,她就上上下下地拍他身上的灰尘,还撅着嘴装作生气说,看看,又一身土。她拍得很仔细,让麻钱身上直觉得痒,他不得不莫名其妙地笑着,这对缨子是一个鼓励,缨子就更爱给他拍土了。

这些酥夫人是看在眼里的,但她是大家闺秀,计较这个她觉得丢人,所以装作看不见。第二年酥夫人就重复了当年乔夫人的本领,一举生下一对双胞胎。

5

初夏的一天,一队蒙古人马从义和渠上游一炮黄尘地向义和隆驰骋而来,领头的人叫曾格林沁。

曾格林沁是达拉特王府的总管,一条三十多岁的蒙古汉子。几十年来,他眼看着达拉特草原越来越小,失去草场的牧民流离失所。尤其是以王家为代表的地商,廉价侵占着达拉特的大片土地,他们简直要比王爷都要富裕。他多次提醒王爷,收回土地,还原牧场。可是达拉特王爷在北京包头太原置地购房,每年都带家眷挥霍行乐,尽管税如牛毛,还是填不满这个无底洞。此次王家二少爷偷到了岳丈家门口,曾格林沁终于抓住了把柄,他要趁这个机会让事实说服王爷收回跑马地,继而陆续收回别的土地。

他们围住王柜,让二少奶奶带着孩子出来,他们要一把火把王柜烧掉。二少奶奶要带着唯一的女儿和一包金银细软上蒙古人的马,也玉死死地抱着侄女不放。她说,你要走你走,没人拦你,你前脚一走,我二哥就把你休掉,你不是说我二哥在外面养小了吗,她们马上会住进王柜,一二三四五,我们王柜住得下。我二哥一直没有娶小是因为我们看在你娘家的面子上,现在他们到我们王家门上耍横,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你走啊,我侄女姓王,是我们王家的大小姐,借了一下你的肚皮,离开你的肚皮跟你没关系了,放心走吧。

原来,身为五原保安团长的王家二少爷,并不满足于在五原吆五喝六,他要扩充自己的势力,而势力是什么,就是人马和枪弹。他到北京和张作霖拉关系,把过继来的儿子王畅水送进了奉军。此时绥远都统是奉军的人,就给他在绥远挂了个什么头衔。他就开始挂羊头卖狗肉地招兵买马了。

达拉特王爷府在一个夜里受到打劫,自称猴毛驴的一伙土匪荷枪实弹,吆走了达拉特马圈里的五百匹壮马。后来有人在王也天部发现了达拉特王爷的千里驹,王爷认定此等丑恶的事情只有王也天能做得出来。于是派人接回表妹,要和王家决一死战。王柜里的二少奶奶离不开她的闺女,哭着不肯出来。外面的人就进去抢。没想到也玉站在门口,拳脚并用,以一当十,飞刀就在蒙古人的人和马的耳边呼呼地响。蒙古人没想到王柜有此等巾帼英雄,退到外面商量对策。这时王义和站在了大门口。蒙古人知道,这就是威震河套的人物王义和,他的身材并不很高大,但他非同凡响的气质让马上的人鸦雀无声了。

王义和说,都是亲戚,这样子不让人笑话。虽然老王爷不在了,现任王爷还是二少爷的表兄长,二少爷再糊涂也不能抢岳父家,一个女婿半个儿,如果他想用,说一声,王爷不是小里小气的人。现在兵荒马乱,土匪混进兵里也是常有的事儿,如果王爷的马匹真在天少爷那里,让他收罗一下悉数归还就是了,怎么能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呢。

也许正是王义和最后的一句话提醒了曾格林沁。他们策马而去,一夜之间掘开了义和渠上游的总渠和支渠。正是黄河流量大的时候,大水像饿疯了的黄龙扑向田野,所向披靡,第二天正在灌浆的庄稼就垂了头。王家的渠头组织人力排水堵口,无济于事,最后连王家的牛犋也淹没了。义和渠上游将会颗粒无收。一些地户怕交不起租子,已经开始逃走。王家的跑马地一片萧条。

此次事件受到重创的是王也平。王家的牛羊死光了,也有庄稼被淹了让他心痛。他蹲在地堰上无声地哭嚎,渠头们都跟着他流泪呢。

他一脚踹开王柜的大门,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凶猛过。他对王义和说,我要分家。

王义和也想过在他过世之前把家分了。可这个家怎么分呢?实际上王家由王也平主持祖业,王也天支撑门面,如果分家了,也天总不在家,二少奶奶根本领料不起门户。畅水本来是过继到也天名下的,本来也是到了领家的时候了,可又参了军,脑袋别在裤腰上,说不定哪一时就没了。还有也玉,打死不嫁人,等他死了,也玉怎么办呢。也玉不嫁人这家怎么分呢。

也玉说,爹,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眼下不是分家的时候。分家了我大哥和我二哥就脱了干系了?外人谁管你哪一门,反正是王家。现在应该把我二哥找回来,谁看见我哥劫他们的马匹了?可他们掘开义和渠后套的人都知道。义和渠是我们王家的,可被淹的农田除了我家的还有别人的,这种砍断别人脖子的行为太可恶了。秋后的租子交还是不交?地户都跑光了,趁早到别的牛犋上打个短工挣个口粮,要不一年得喝西北风。地户交不上水租和粮租,我们拿什么给蒙古王爷交钱。我们要是咽了这口气,他们什么时候不高兴了就掘渠口,那王家永无宁日了。义和渠上的农户谁还敢种我们家的地。人都没有了,要地干什么?地都没有了,你们还分什么家?

王义和当然首先想到要打官司。但他了解他的儿子王也天,打劫达拉特王爷马匹的事儿他是能干出来的。眼下绥远奉军掌权,王也天是跟着奉军的,赢官司应该有希望。可官司赢了也就是免去今年一年的租银。达拉特王爷本来早想终止跑马地的包租合同,认为自己吃了亏。如果王家凭借奉军的力量,不给达拉特王爷还马匹,还免交一年的租银,达拉特王爷损失惨重,定会跟王家不得甘休。王家不能失去这块跑马地,它简直就是王家的半壁江山。

至少现在要到绥远探个虚实。也玉自告奋勇。可王义和不放心,他想到了他的徒弟苗麻钱。他站在河套区域图前,他知道麻钱和他当年一样,在各个渠道上跑,他要实现他们两代人的连环渠愿望,以期达到河套灌溉一劳永逸。

他自言自语地说,麻钱该回来了吧。

也玉撅着嘴说,苗麻钱不是通天的神,他回来又能怎么样。

王义和说,可惜我没有苗麻钱这样的儿子。哪怕有这样的一个女婿也好啊。

也玉冷笑着说,兆河渠上游二十里渠道比女婿重要多了。

王义和说,你这是什么意思?这与兆河渠有什么关系?兆河渠并不是他苗麻钱的。

也玉说,但那是孟家的。他因这件事而瞧不起王家。

王义和说,可他是向王家提过亲的。

也玉说,爹你好糊涂啊,我拒绝了他的提亲后,他偷着乐了三天呢。

王义和长叹了一口气。

王也平横了心要分家,不想再受王也天的拖累。他改掉了过去勤俭节约的作风,每天不是杀鸡就是宰羊,一盆一盆地端到桌子上,吃吃吃。郭氏本来是个木讷人,可自从畅水当了兵,便公开和孙氏找碴儿。孙氏过去的嚣张没了气焰。男人劫了娘家的马匹,娘家放水淹了婆家的青苗地。自家过继了人家的儿子,男人又把他送进了军营,面对郭氏的挑衅,她以静制动,郭氏说十句,她说一句,只有一句话,王也天是你们王家的儿子。郭氏说,王也天是你的丈夫。

王家的人每天吃肉,全部坏了肚子,排着队上茅房。也玉冷笑着说,我们算是什么财主啊,我们的牛羊下辈子都吃不完,可我们还是不舍得。看看看,茅房都让我们冲塌了。瘦狗担不住麸子喂。

王义和在后套奔波了大半辈子,风餐露宿,也没有像现在这么身心交瘁。他体力不支病倒了。王义和捂着胸口说,麻钱呢?麻钱是我的儿子就好了,哪怕是个女婿。唉,他在渠口上呢。

麻钱一直在渠陂上,试验埽轴水闸。水闸的费用不算太高,但要有技术含量,根据不同的地形水势要有不同的设计。肯实践肯下功夫就行。先在兆河河渠上设置埽轴水闸,废除打土坝塞柴草的陋习,减少渠道淤积,彻底解决洗渠口的难题,做一个示范。后套的人看到埽轴水闸的好处就会纷纷效仿,那他麻钱就成功了。

麻钱在渠陂上折腾了几个月,一直到第二年的春天,兆河渠上的第一座大型埽轴调节水闸成功了。水闸以自行抽取埽棒的方式,可以自由调节水量,是黄河灌溉史上的一次突破。

麻钱看着水闸哈哈大笑。(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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