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家眼中的艺术

分享两篇复旦大学哲学系教授王德峰教授关于艺术、哲学的思考。一篇是摘自中国社会科学报的《哲学和音乐让生命变得有意义》,另一篇是王德峰教授写作的《艺术与真理》一文。两篇文章都从人生真理的角度为我们讲述了人生为什么需要艺术。伟大的音乐和伟大的哲学一样,都让我们的心灵像沃土一般丰硕,可以承受喜乐,也可以承受悲苦。这些是物质和金钱无法给予自己的。

《哲学和音乐让生命变得有意义》

当爱因斯坦把小提琴架在他的肩膀上,听到它美妙的旋律时,他就进入了音乐状态之中。这和他伟大的科学事业毫不矛盾。他需要一种力量去鼓舞他继续探讨自然的奥秘。这种力量是性灵的力量,是伟大的直觉、想象和感悟,它不是来自物理学本身,而是来自他所爱好的音乐。人类自古以来需要音乐,在无限的将来,只要人类还在,仍然需要音乐。

音乐是对命运的表达,但是今天人们对音乐的理解、对音乐的态度,可能会错失音乐的本质。当然,音乐作为娱乐也未尝不可,音乐安慰我们的心灵,宣泄我们的情绪,完成心理学上的某种效果,但音乐不是为这些而做的。在咖啡馆里听到贝多芬的音乐时你可能会突然出神,然后眼前的咖啡就看不到了,这音乐有如一个世界在召唤,而绝不是闲谈时候的陪衬。

对于我们所处的文明、历史、民族乃至人类的命运要有一种深切体悟的话,我们至少需要三种修养:音乐、哲学、诗歌。

艺术起源于巫术,后来便与巫术区分开来,但它对于社会共同体及每个人的意义,仍具有巫术般的作用。

音乐是最高的“巫术”。一看到“巫术”这个字眼我们会觉得它是贬义词,因为我们总是拿科学和巫术对照,说巫术是一种愚昧。但我们误解了巫术的本质。巫术并不是人类在没有科学武装之前用愚昧的方法使自然听从自己。巫术本来也不是为了呼风唤雨,不是为了降服自然。原始人在行使巫术后便去劳动,去耕作或狩猎,并不以为举行了巫术仪式后就可以回家睡觉,土壤里就自然长出稻谷来,野兽就会任人宰割。巫术的作用是形成原始共同体的精神氛围。它是一种魔力,激发每个心灵的情感和意志,让生命的目标变得有意义。

在音乐当中我们得到的是心灵的最高愉悦,这种愉悦无可名状。在国人心中,“长安”已经成为一种盛世精神,一种自信昂扬的气魄。在“长安古乐”(西安鼓乐)的演奏中,便是黄河秦岭的壮阔,是关中平原的丰腴与华美,是万里疆域大雪纷飞的清隽与深邃,是“登高山复有高山”的苍劲与玄妙。渡口、轻舟、山寺、牛羊、大漠、草原……这一切使得盛唐诗风的意象在乐曲中具象化、明丽化、典雅化。

西方古典音乐从中世纪的宗教音乐中脱胎而来,是宗教音乐世俗化的过程。西方古典音乐的殿堂提供了领会世界的各种角度和视野,既有伟大的英雄主义,又有悲观失望的情绪,既有虚无主义,又有宗教情感,既有柔情似水的爱情眷恋,又有对大自然的感恩之情。音乐是一个丰富的世界,我们在其中阅历人生。

关于音乐,哲学家说过许多话,伟大的思想家在面对艺术的各种门类中往往总是挑选音乐作为给予最高赞扬的艺术。黑格尔说:“如果我们把美的领域中的活动看作是灵魂的解放,摆脱限制和压抑的过程,因为艺术通过供关照的形象可以缓和一切最酷烈的命运,使它成为欣赏的对象,那么,把这种自由推向最高峰的就是音乐。”这是黑格尔对于音乐的赞美,见于他的《美学讲演录》。还有一位和他同时代的同样重要的思想家叔本华,也在艺术的各种门类中认为音乐是最高的。尼采也有这样的看法。

我喜爱哲学、文学和音乐,它们都是我人生的需要。我们每一个人都是渺小的,但是我们投身于一种普遍的关怀之中,例如关怀民族的命运,关怀每一个中国人安身立命的根本,这也是关怀我们自己。如果我们在这些关怀中尽自己所能作出了一点微小的努力,如果这种努力是可以影响别人的,那就是我们此生最大的幸运了。我们在根本上都是孤独的,但我们又不孤独。通过哲学、通过艺术而不孤独。这些都是我们的需要,为此,我们应当对哲学感恩,对艺术感恩,对音乐感恩。今天,我们每每希望自己在这个竞争的社会中强大,但是那种数量上的强大是不关乎人的生命之核心的,比如说,我们拥有多少资本,或每年发表多少篇论文,这些都不关乎心灵。我们本当珍惜我们的一生,在哲学和音乐中,我们种下慧根,让这一生无论是富贵还是贫贱,都活得富于意义。伟大的哲学作品和伟大的音乐作品,给我们的心灵以充溢和伟大。真正的伟大属于心灵。

《艺术与真理》

我所喜爱的艺术好像都过时了:西方的古典音乐,中国的古典文学等等,而当代的艺术,却又让我觉得过于技术化。我和我的儿子这一代人,在艺术的趣味和见解上有深刻的鸿沟。我们常常会在家里争夺声音的空间。他喜欢的音乐,我每每觉得不堪入耳。而我喜欢的音乐,他则觉得莫名其妙。面对这种情况,我深刻困惑:难道人类的心灵已经发生了根本的改变?

在当代艺术的范畴内的有些作品据说很了不起,我也曾去参观过这些作品的展览,画展或者雕塑作品展。但我确实看不懂,是在没法接受,理解和欣赏。面对这些作品,我无动于衷,没有感受。我想,艺术应该是能够感动我的东西,而不是一件我去猜的谜。很多现代派作品对我来说都是一些谜语,我总觉得猜不透,所以,竟怀疑起自己的智商来。

慢慢地,我发现,艺术家们好像有一种密约,同行之间的密约,他们约定好了,彼此承认。这样,某人既然已有了一个艺术家的头衔,他就可以给他的那个作品标上一个号码,"作品第几号",然后公开展示,让众人去猜其中的奥秘。

所有这一切导致了我的困惑,所以有了今天这个题目:《艺术与真理》。我并不打算在这里抨击当代艺术,而只是想重新理解艺术。

艺术何为?艺术的本质是什么?什么是真正的艺术作品?这样一些问题是艺术哲学的话题。我在复旦大学讲授《艺术哲学》的课程。我讲这门课的自信,比讲《哲学导论》的自信差多了。我在课堂上所举的作品例子,大多属于古典艺术。我意识到,这些不朽的艺术作品,离我们今天年轻的一代距离其实很远,不仅是离中国的年轻的一代很远,离西方年轻的一代也一样很远。

我们不得不再次追问:我们人类究竟在何种意义上需要艺术,以及需要怎么样的艺术作品?我读过一些重要的美学著作,发现大致有四种回答。

第一种,就是认为,艺术满足审美趣味的需要。我们人类除了各种感官的需要之外,最高级的感官需要是审美趣味的满足。我们对于形式图案以及颜色的配合,某种声音的组合,有一种审美的需要。为了满足这种需要,我们创作艺术品。这种答案可以概括为这样的一句话:美在形式。"美是一种有意味的形式",这是20世纪的美学家克莱夫·贝尔所说的话,这是他对"美"所下的定义。一度,我以为这个定义很有道理。后来发现,这个定义没法把艺术品与工艺品区分开来。一件工艺品也具有能满足审美趣味的形式。如果艺术作品仅仅是这种意义上的存在的话,把这个观点推向极致的话,就是"唯美主义"。当然,唯美主义还是很多其他重要的思想,但是其总体原则仍是"美在形式"。

第二种对艺术的理解,认为艺术是为了满足我们做白日梦的需要。在现实中,我们的愿望往往不能实现,那就让我们在艺术中做梦吧。但是,这种理解,我认为,任然离开了艺术的本质。在这种理解中,艺术作品仅仅是某些特定的心理需要的产物。我们在现实中做不到的事情,通过艺术作品而得到虚幻的实现--但这并不是艺术存在的根源。

第三种回答:艺术是为了宣泄我们内心被压抑的情感。现实生活有时候非常冷酷,我们很多情感不能在现实中得到舒解和解放,于是,只能求助于艺术作品帮助我们宣泄。在艺术的活动中,我们表达愤怒或狂欢,以此缓解内心的压力,重建平衡,以便更好地去承受新的压力。

第四种理解,是把艺术看作高级的娱乐。我们在艺术中进行游戏,这种游戏有一种吸引人的地方,它不是重复的,而是有创造性的。比如,我们到"陶吧"去,泥土在旋转的轴当中完成其造型,这样,我们就做了一次艺术家。或者,我们在一个咖啡馆里喝咖啡,一定有背景的音乐伴随我们的闲聊。这音乐也许取材于莫扎特,或者贝多芬,或者勃拉姆斯,或者其他作曲家的作品的某几阶段优美的旋律,让它们营造出我们谈话的气氛。

我讲了四种对于艺术的本质问题的解答。这四种解答,都不能让我们满意,因为都未能指出真正伟大的艺术作品对于我们心灵的影响的真相。这些作品并非给我们娱乐,也不仅仅是满足我们的审美趣味,也不是让我们做一场白日梦,或者帮助我们宣泄情感。它们启发我们,引导我们,滋润我们的心灵,是我们灵魂的导师。黑格尔有一句话:"诗歌永远是人类的博大的导师。"这句话也适合于所有伟大的艺术作品。艺术作品本是人类自己创造的,不是上帝,却能做做我们的导师,可见艺术这个领域非常神奇。我们如果回顾艺术的历史,会发现它同时也是人类思想进步的历史,是人类的心灵不断地丰富起来的历史。如果我们坚持在这个意义上去理解艺术,那么,前面四种回答都没有触及艺术的本质。

我们会有这样的经验,当我们沉浸在某一部伟大的交响乐曲中的时候,在大约不到一小时的时间里,我们经历了许多。这种经历让我们的心灵丰富起来,让我们的视野开阔,让我们的境界提高,让我们的情感变得更加深刻,对于人生,对于世界,会有一种新的洞察——其实,我很难把一切表达清楚。应该说,有一种巨大的幸福充溢了我们的心灵,而这种幸福绝不仅是一种让我们的感官得到愉悦的形式美。当这种精神上的幸福经历真切地发生之时,我们就不得不问自己:艺术究竟意味着什么?

海德格尔有一篇从哲学上讨论艺术的文字,收在他的论文集《林中路》里,即《艺术作品的本源》。在这篇文字中,海德格尔明确地把艺术与真理相联系。当然,这在西方美学史上并不是第一次。在他之前有黑格尔。黑格尔在《美学讲演录》里也力图把艺术与真理联系起来。但是黑格尔终究没有把这件事情说明白,倒是海德格尔把它说清楚了。我们向来以为艺术的领域是审美的领域,真理的领域是一个理性的领域,我们就这样进行区分的。当我们谈到真理的时候,我们会想到理性的逻辑;当我们谈到艺术的时候,我们认为这是进入感性形象的领域,我们在其间得到的是审美的愉悦,而审美的愉悦与真理并无关系。然而,海德格尔却说:艺术是真理的原始发生。

对他的这个说法,我们能不能理解?我们都知道艺术在感性的领域中,而在感性的领域中,如何可能有真理呢?的确,倘若在感性的领域中,我们人类心智所达到的最高成就就是审美趣味的满足,那么,我们恐怕永远无法在艺术中谈论任何与真理有关的事情。

好,现在,就让我们试着理解一下我们人类的感性与真理之间的联系吧。在今天的文明范式里,我们往往只看到这个现实世界的逻辑构造,诸事物之间的因果联系,以及这种因果联系与我们的生存需要之间的关系。我们区分事物,评价事物,给食物以不同的价值,为诸事物设立一个评价体系。在这个评价体系中,此事物优于彼事物,这种评价全然依据事物在我们的生活利益尺度上的位置。

但是,人如果仅仅如此把握世界,他就被嵌入了一块巨大的钢筋混凝土。人使自己等同于物,这是人的物化。但人不是物。人虽然很聪明,知道事物只见的因果联系,从而利用关于因果关系的知识来趋利避害,但这仍不能使他高于物。

停留在钢筋混凝土中的人生,并非真正的人生。人心还有"无限心"的一面,那就是突破有限的个别处境,去领会到一种无限的东西,领会到超越的境界。"无限心"哪里来?来自对存在的领会。领会存在,其实同时就是领会虚无。人心因此就有"无限心"的一面。有"无限心",是人与动物间根本的区别。"无限心"一旦得到发明与表达,就建构了人类生命的意义。人的生命不同于动物的生命,假如人类温饱之后就满足了,就不会有文明。在一种合适的自然的环境中,我们也能得到温饱。人类在温饱上的自然需要是极其有限的,一天之中只要一杯水,两块面包也能活下去。风雨来了,我们可以躲到洞穴里,这样也就够了。人类文明的真实基础,是对生命意义的建构。

对生命意义的建构,在原始社会阶段,是通过巫术。通过巫术,初民们通达了一种超越的境界。所谓超越,就是超越当下事实。原始人也这样。凡原始部落社会都有一种祖先崇拜。中国人是把祖先崇拜维持得最长久的民族。直到今天,我们仍然在很多风俗习惯中把祖宗神化。在某些节日的时候,我们祭奠祖先,祭奠我们所属的家族的前辈。这是非常远古的祖先崇拜遗迹。在原始部落的祖先崇拜中,原始人实现了一种怎样的愿望呢?他通过对祖先的崇拜,把自己这个小我同不朽的祖先相统一。祖先是这个部落的不朽的自我。每一个通过与祖先的联系,就与不朽联系起来了。一个有限的生命,一个小我,与不朽联系在一起。祖先代表了原始部落最高的理想,代表了它的自我意义的确认。这种祖先崇拜是通过巫术来展现的。

原始舞蹈和原始音乐本属于巫术,而不是审美上的用途,其目的是让所有的参与者都被这些舞蹈和音乐点燃起情感和精神的力量。它们是精神感召力的发挥,它们让某种超验的存在在场,以启发和激励人心。艺术是在巫术中诞生的。巫术是形象的,他必须有作品,无论是舞蹈作品还是音乐作品,或者是巫术中所使用的祭品,这些祭品都是原始的艺术品,无论是舞蹈作品还是音乐作品,或者是在巫术中所使用的祭品,这些祭品都是原始的艺术品。比如,挂在原始部落的妇女或者男子脖子上的一串石块,它们经过磨制,涂上颜色,挂在脖子上。它们并不是我们今天意义上的项链,而是巫术的用品。

我们从这些原始艺术的事实中体会到了艺术的真实目标:要求达到超越的境界,要求与某种不朽的事物相关联。由于这种关联,我们在现实中的艰苦生活就变得有意义了。推动我们每个人去奋斗的那种力量,并不是一种自然的必然性,不是仅仅为了存活下去而奋斗的那种生物的必然性。推动人类生命奋斗的力量是精神,这种精神的最初表达,就是艺术之中。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应当讨论艺术与真理的关系。

真理源自对命运的体会

我们一想到真理,就想到科学,进而哲学,很少会想到艺术和宗教。宗教似乎只是盲目的信仰,艺术则提供感性的形象,也很难说其中有真理。这表明我们对真理有一种根本的误解,我们只把确定的知识,把描述外部经验的科学定理和科学定律看作真理。

同学们听我讲《哲学导论》课时会发现,我总是强调哲学是真理的事业。大家就会追问:什么是真理?这样的追问非常自然。当代人觉得真理是一个不可捉摸的东西。我们只有相对的意见。如果一定要把各种不同的理解统一起来,最终给出一个真理,这就可能被看作是一种"文化专制主义的态度"。我们这个时代似乎早已宣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真理。试想:如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真理,哪还有"真理"可言呢?我们所拥有的,全是"主观意见"罢了。

同学们会继续追问:你说要克服相对主义和怀疑主义,还要克服我们这个时代的虚无主义,这些话是有道理的,但是,究竟是哪里才能找到真理呢?是不是到儒家的经典,或者道家的经典,或者古代希腊哲学的经典中去找?倘若是这样的话,我们仍然面临选择:我们应该相信儒家还是道家,还是佛家,还是古希腊的苏格拉底,柏拉图,或者当代的海德格尔,等等?能不能说他们的学说是供我们选择的不同的真理,就像我们到超市里去选购东西一样?

我现在要简要地回答这些问题:真理从来都不是这样获得的。伟大的哲学典籍都能给我们以极为重要的启发,但这些启发彼此很不相同,有时还会冲突。所以,我们在阅读典籍时,往往无从所适,既觉得叔本华讲的很有道理,也觉得黑格尔讲的有道理。究竟谁是真理?终于不明白,这种情况很真实。

但是,既然追求真理,就先要搞清楚真理依据的是什么?真理是对命运的领会。谁若不在命运之中,谁若对命运毫无体会,谁就无从追求真理,即使读了一些哲学典籍,也毫无受益。追求真理,与学习一条物理学的原理,根本不是一回事。真理并不是赤裸裸地写在一本现成的书上的东西,倘若真是这样的话,我们认识真理也就不容易了。相比之下,我们要认识牛顿运动规律就比较容易,我们只要把物理学教材的某一张打开读读,就能了解。

我们认识真理的唯一真实的基础,是我们自己对命运的体会。所以,你究竟是成为一个儒学的信奉者还是道家的信奉者,这是有前提的,而不是任意选择的。这前提就是你自己从命运中发现的东西。你在一定的人生阅历的基础上,体会到一种命运性的因素,然后,你或借助儒家典籍,或借助道家典籍,对这种命运赢得了一种自由的态度。当你在这个态度中时,你就在真理中了。

我们中国人在体会到命运的时候,道家会启发我们,让我们赢得对命运的认识和自由的态度,这样我们就有可能进入道家的境界。同样,我们也可以从儒学的典籍中得到启发,取得对自身和民族命运的一种自由的认识,这时候儒家便来到我们的心中。在这一切发生之前,我们对道家或儒家的思想其实都不可能有真正的理解,而至多只是了解了它们的一些格言或者警句罢了。如果此时你问我究竟选择儒家还是道家,这就是一种非常抽象的提问。

那么,是什么才能帮助我们先去对命运有所体会呢?因为,并非只要在命运中就能体会命运,事实上,有不少人,虽然身处一种命运之中,却从未自觉到它。帮助我们体会到命运的,是艺术。

我向来认为,一个要学哲学的人,应当有艺术的情感,艺术的体验。他应该曾今借助艺术领会过命运,这构成了他进入哲学智慧的基本前提。否则,哲学的著作放在他面前,就只是一套抽象的理论而已。中国文人历来的传统,是在艺术中领会命运,也用艺术或者哲学来述说命运。文史哲是贯通的。其中最具基础性的,就是艺术。中国人讲文以载道,这个文不是指论文,理论的概念无法载道。这个文是指纹理,纹理是感性的形式,文以载道,不光是文学载道,一切艺术都可以。

我们平时总以为对真理的认识是一个展开着概念,判断,推理的逻辑过程。但是,真理首先是静观中被我们认识到的。以心静观真际,惟有静观才可能通达事物的本真存在。静观不是逻辑思维,不是范畴的演绎,逻辑的推论。我们的心灵要养成静观的能力。在哪里养成这种能力?答案还是艺术,中国人向来借重于艺术,中国人的艺术向来是同真理的领会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的。

在中国古代的艺术作品里,我们能够看到中国人怎么静观命运,怎么在艺术中呈现对命运的领会和对人生,宇宙的理解。我们看一部艺术作品,所获得的最重要东西,不是对一种形式美的感受享受。艺术开启我们的心灵,把我们本已在现实的命运中模糊地体验到的东西领到它的真相中去,让真相被澄明。这是我们的心灵的一种最根本的需要,是我们向往艺术的最根本的动力,如果没有这种需要的话,艺术就只是一种文化上的伴生现象,可有可无。

当代人的生活是忙碌的,特别是在现代化的城市里,我们处于一种快节奏的生活之中。在资本所导致的进步强制的驱迫之下,我们几无闲暇,何以静观?我们甚至连看一看蓝天白云和路边的花草的那种悠闲的心情都已消失。但是,倘若我们经历了严重的挫折,经受到命运的打击,我们才会突然发现自己的心灵有如沙漠一般荒芜。于是,我们想要奔向心灵的绿洲。这绿洲就是艺术。在这片绿洲上,我们有可能观照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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