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立华:再婚的女人

再婚的女人

山东莱阳  吕立华

  “吴瑞平的老婆又结婚了!”三婶塞给我几块糖,“这不,正发喜糖呢!道上碰见给了我一把,啧啧,还‘阿尔卑斯’呢……”

  吴瑞平的老婆在嫁到我们村之前到底结过几次婚,直到现在也没谁清楚。只知道她嫁过来时刚三十出头,脸上施了厚厚一层白粉,两条黑油油的麻花辫上缀着两个红红的蝴蝶结。后来听说那层粉是她从面缸里抓了把头伏面粉扑在脸上的,那对蝴蝶结是她剪了一方旧手帕,用她妈过年才舍得使的桃红染的。

  吴瑞平家除了前妻给他留下的一个七岁的儿子和生病住院下葬留给他的一屁股债,就只有那空空的四壁墙。女人瞅了一眼那个蓬头垢面朝她直翻白眼的小子,一把薅到脸盆前,二话不说蹲下来就给他洗脸洗头,任那小子拼了命挣扎扑腾她都没撒手,脏水溅到她的脸上头上身上,面粉下的脸就露出了黝黑的本色,红红的蝴蝶结也脱了色。她凶巴巴地瞪着那小子:打今儿起,我就是你妈,你的吃喝拉撒我都得管好!大家再看她时已不是新媳妇的模样,活脱脱一个胡同里的泼妇。

  吴瑞平西厢房里放的柴草被女人全部搬到街门外的东墙根下,收拾干净了,她便把堂屋里的一张破桌子和一个方凳搬到厢房来,而后打开从娘家带来的一个破旧的小箱子,拿出一套理发工具就在家里开起了理发店:男人理个小平头两毛钱,女人剪个青年头四毛钱。那天中午放学,我妈说,看你的辫子长得这么长,洗个头要浪费多少洗衣粉!去你大爷家让你大妈理个短的。去她家时,她正在炕上吃午饭,一听说理发,放下碗筷就跳下炕,大爷说:就不能吃完饭再理?这个让我感觉很陌生的新大妈说:孩子忙着上学,我先给她理理,吃饭有的是空。大妈以最快的速度很热情地给我理了一个当时很流行的青年头,俗称“白菜帮”头,收费两毛——因为我怯怯地喊了一声“大妈”,她脆生生地笑着应了,说我是第一个叫她大妈的孩子,真懂礼貌,“不像王庆茂家的那个臭小子,来理发一声都不吭……”大爷就在炕上隔了窗高声喊:“你不知道,她爸是村里最好的老师!家长教育得好哩。”

  女人就把吴瑞平的儿子早早送到了学校,校长说不够岁数不能收,女人好话说了一箩筐都不管用,晚上拿了一把鸡蛋,二斤桃酥,打着手电上了校长家,校长老婆说校长不在家,问她来有什么事,女人说没什么事,坐坐就走,说着家长里短时就说起了做女人的不容易,说起了管这个继子的难处:管得严了人家说她虐待孩子,管得松了人家又说“到底不是亲生的——你看她连管都不管”……校长老婆跟着嘘唏叹息,女人就趁机说明了来意,校长老婆一口应承下来,说你这事特殊,任谁都得给你办,你这个后妈当得不容易啊!

  儿子知道这个学上得不容易,就很努力,后来考上了北京的一个大学,毕业后就留在北京了。女人和吴瑞平没再要孩子,两个人过得倒也安稳。直到七十四岁时吴瑞平突然有一天倒在茅坑边,女人的天又一次塌了。半身不遂的吴瑞平吃喝拉撒只有女人一个人操持着,常常给人理发理到半截,吴瑞平就在里屋啊啊地叫起来,不是拉了就是要水喝,女人向人说着好话征得同意了就急乎乎跑进里屋一声不吭地伺候这个已成废人的男人。后来顾客越来越少,日子过得越来越艰难,有人就劝女人再找一个,说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嫁人了,再找一个帮你伺候他这个半截入土的人你还能轻快点……女人说那样我就真成畜生了!

  吴瑞平入土那天,女人哭得死去活来,大伙儿跟着抹眼泪,说这是真有感情啊!

  可是日子总得过下去。女人的理发店搬到大街赶集的地方时,理发店的生意很快红火起来,爱美的女人又渐渐收拾起自己:六十多岁的人了,竟然把花白的长发烫染成乌黑油亮的大波浪,黑瀑布般泻在纤纤细腰之上;满布皱纹的一脸沧桑也被一层水一层油一层乳一层霜一层粉地涂抹成一脸的盎然。大家就议论说,这是又要往前走一步了。果然,那年国庆,女人就穿着想了一辈子的雪白婚纱,又一次走上了红地毯——从村口一直铺到家门口的真真的红地毯。

责编:丁松    排版:何苗

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吕立华,好读写,有生活随笔、散文、小说、杂文等,散见于《山东青年作家》《思维与智慧》《今晚报》《齐鲁晚报》《烟台晚报》《中国经济时报》《银川晚报》等共百余篇,参加征文多次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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