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玉河:两把刀
两 把 刀
秦玉河
我父亲是农民,他一生没给我留下什么金银财宝,也没给我挣下值钱的家业,父亲唯一传给我的,是他在时常用的两把刀,一把是菜刀,一把是瓦刀。
父亲一生不辍劳作,除了干活,还会两种手艺,炒菜和拿瓦刀。常常,不是这家叫他做菜,就是那家叫他去拾掇房。而父亲,每叫必到。像村里有红白喜事,孩子生日娘满月,还有定亲的祝寿的,基本都是父亲的做菜的。父亲一接了人家的帖,便即动手又动脑,动手拿笔写菜单,最后几年眼睛不好使了,就叫我替他写。我写着,父亲动脑想着,他很是细心地同户主合计着,来多少客人,坐多少席,需要买多少菜。父亲说,不能让人家把菜买多了,剩下会给人浪费了,但也不能买少了,不够了让人家户家不为人。父亲开的菜单,基本都正好。父亲做的菜,出香,有味道。因此,不论谁家有需要做菜的,都是我父亲的。
我父亲的这个差事,实际上是个下力的活。每次都是起五更加熬夜,头一天就得煎炸蒸煮,把所有的菜都料理好了,开席时,用着啥随手能拿过来,从未误过事。有人说,当厨长的可包不了屈,起码闹一肚子好下水。但父亲每次都烟熏火燎加油呛,手不停歇地忙下大半天来,看着满桌子美味佳肴,没有胃口了,父亲常给自己打个单碗儿——一碗清水面条。父亲说,谁家的灶火门朝哪,他都知道。
这是给人做菜。庄户人家过日子,修房盖屋,砌墙垒灶,家家离不了,而十户有九户,都少不了父亲这把瓦刀。父亲心眼实诚,干活又是急性,不论给谁家帮忙,常常中间连口气也不喘,他竟催着户家抓紧点儿,急头子活,少抽袋烟,一头上午干完了。父亲最拿手的,是盘炕,不知跟谁学的盘东北炕,也叫回拢炕,双层底的,这种炕好烧,又省柴火,一家有上两三口人做顿饭,一大掐柴火够了,屋子里还一点儿烟也不见。至今,庄里有的户家,还睡着父亲盘得炕。
父亲天长每日,每日天长,是给人白帮忙。从不图什么。常有人觉得过意不去,拎着两瓶酒或揣着几盒烟来答谢父亲,父亲都急赤白脸地让人随着拿回去了。有一次,父亲给一户拾掇房檐,不小心从架子上摔了下来,腰腿疼得下不来炕,户家很是过意不去,提着几十个鸡蛋拿着几百块钱来看父亲,父亲和人家急了,我说你这是干什么,要这样,以后我不给你帮忙了,说啥也叫我追出门还给了人家。
对于父亲老这样,白弄得两手油满身泥的,我曾有过想法,这么大岁数了,熬眼受累的,图个啥哩?父亲听了,却教训我开了,吃了人家的礼,能包一辈子?叫别人想着咱有用处,才算不白活。
是的,平时没觉出怎样,当父亲走了,我才觉得,人们都没有忘记他。特别是父亲咽气后,为他守灵的那天晚上,我的屋里屋外,人围得满满的,几十号乡亲一直守到大天亮。庄乡老二爷爷80多了,一宿就坐在父亲的灵旁。我说,二爷爷,你这么大岁数了,回家歇着去吧。老二爷爷却说,你父亲为大伙忙忙和和一辈子,说啥我也得陪他最后一晚上。
这就是我纯朴善良的父亲的为人,这就是纯朴善良的乡亲对我父亲的报答!
父亲的这两种手艺,我虽没学会,但父亲为人处世的品德,我却时时不忘。如今,村里不管谁家有事,已在城里居住的我,都会回家站站,哪怕为兄弟爷们儿搬搬凳子,刷刷盘子,也不枉尽一份庄乡之情。
审稿:丁松 编辑:夏显亮
秦玉河:著有中篇小说《故乡》《父亲》《区委书记》,小小说集《傻老大》,散文集《饱蘸泪水忆双亲》。有多篇作品获奖。山东散文学会会员,德州市作家协会会员,华夏精短小说协会会员,禹城市《晚霞》报副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