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户深宅里的历史回声
穿行在江南古镇的大宅旧院中,那深深幽幽的院落,一眼看不到底的暗黑而不透光的回廊,让我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来。
用豪门、豪宅来形容藏在民间市井里的大富大贵人家,我们这一代人是很少有这种阅历的。
我的故乡蚌埠是个百年老城,现在去回想二马路的小洋楼,华盛街我住的亚美巷里的小花园,也只是个隐隐约约。
对豪门、豪宅的无感,也与旧时代的“豪人”早就被碾压成牛鬼蛇神有关。
改革开放以后,先富起来一部分人的政策,造就出眼前同一个小区里很显摆的别墅小院,也就是个暴发户的样子,与豪门、豪宅无关。
旧式的豪门、豪宅,它们是以建筑规模与样式,涵盖了大户人家历经几世所积累的社会地位、政治与文化影响力、财富等综合实力。
说“藏”是有些道理的,传统文化避讳与排斥对身份、地位、财富的炫耀。
古镇的豪门似乎也有暴发的意思。
门之阔,宅之奢,内里深藏着亭台楼榭,名贵家居物品,雕龙画舫的显贵。
我对一些家具细节并不缺乏熟悉度,故乡老家老宅里的雕花、铜鼻子的老书桌、老书柜,明清样式的太师椅等,也是日用的寻常物。
但就是缺少一份亲切。
缺肉寡油乏细粮的日子里长大的孩子,对一切无关乎穿衣吃饭的事情皆不感兴趣,而“破四旧”的植入教育,又对所谓“封资修”的东西充满敏感性。
所以父亲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某一天,将雕花、铜鼻的老书桌、老书柜、太师椅拆下,配料打成了五斗橱、大方桌,我们也是感觉到与时俱进的欢喜的。
在那个提倡艰苦朴素却特意捋出袖子露出手表,上衣口袋佩戴两三支钢笔以显示有学问而大骂臭老九的时代,一切怪诞皆以相反相成的方式存在着。
古镇大院深宅里面的几进,连接幽深而要走过昏暗而窄长的封闭通道,给我的却不是富豪与阔绰,而是隐隐却又不间断加重的惊愫。
没有照明灯具,那份暗幽显得格外漫长。
这些故旧的宅院中,你像著名的张厅、沉厅,前后竟有七进院落,房屋七十多到一百多间。
前后院以及前厅后堂之间则是长而昏暗的窄廊。
我不太懂住宅风水,或许这种格局与过去极为重视家里及男女隐私的民俗有关,所以我理解古居老床的封闭性格式。
但江南的这种深宅的幽暗却叫我骇惧。
这种自我封闭对外是高度戒备,对内则是锁住天真活泼的一种压抑。
我害怕行走在这样的长廊里,担心前面会突然出现陌生而看不清的人影,忽而闪过去
设想自己在院落里悠闲站立,突然发现在长廊的雕花窗户内,有人在默视你,那种突兀的惊吓,想起来都不寒而栗。
江南的深宅深院给我们的也不仅仅是因黑而怕。
我时常去想江南男人的温文与尚礼,那其中或许就有这代表了不可知的幽深宅院以及规矩森严的厅堂所灌注出的童年的畏惧心理。
在古旧的深宅里,我感觉到一向被自己漠视的家庭、家族权威,是那么的具形而有力量,豪门、豪宅厚沉的结构和环境,如同一个岸然的严肃长者注视着你,那眼神就能让你屈服。
传统的礼教、礼制,既是文化权重,也是物化的世俗枷锁与力量。
一百多年前,有多少少男少女在这里折断了梦想的翅膀,又有多少人经历了宅内的《家》、《春》、《秋》。
传统的这一面,倒是要叫人警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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