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只鸡

鸡一只一只一只选定地方息下，天就快晚了。它们三个离开鸡群，歇在墙角花阴里。一只叫“鼓鼓头子”，一只叫“翻毛”，一只叫“黑乌鸡”。我常记起这三只鸡。

“鼓鼓头子”头顶上，凸起一撮毛，让人想起鲁迅在北大任教期间的同事川岛。此人常年顶着一个学生头，鲁迅便唤他为“一撮毛”，每次见面定要叫一声“一撮毛哥哥”。有段时间，川岛教授把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谈情说爱上。鲁迅的《中国小说史略》出版后，鲁迅送给川岛一本，并在扉页上这样写：“请你，从情人的怀抱里，暂时汇出一只手来，接受这干燥无味的《中国小说史略》。我所敬爱的，一撮毛哥哥呀！”

“鼓鼓头子”只是一只鸡。不懂小说史略，也不谈恋爱。它下蛋。很多鸡，喜欢啄它头顶那撮毛。趴着下蛋，是它最安静的时光。没人打扰，没鸡啄它。

“翻毛”的翅子，一直梳理不好。它自己也不知道。出生后一个多月，才看见翅膀的与众鸡不同。它是1935年美国电影《卷毛头》里那个孤儿院里的小女孩。休息的时候，它要避开参差翻卷的翎羽，才能把头别进背上。飞奔寻食的时候，它跑步的姿态，让众鸡咯咯大笑。

它喜欢和鸡们在麦秸垛旁的土堆里洗澡。每只鸡的翅膀羽毛都翻卷着，任凭翻滚的泥土冲洗身上的小虫，冲洗一些别样的耻辱。

“黑乌鸡”一直跟着它俩。它的骨头和心也是黑的。这是其它鸡说的。它爱上了一株菊花，常对着菊花发呆，像看一面镜子。这株菊花是黑色的，叫“包公面”。戏里唱起《铡美案》，包公黑得板板正正。包公铡了自己侄子，铁面无私。都喜欢黑面包公，但都不喜欢它。它的爪子不是金黄的，皮肤不是粉红的，小小的鸡冠子都透着黑。人，正策划着吃它。每天都能听见——“黑乌鸡”汤好喝！

傍晚来了，它们三个离开鸡群，歇在墙角花阴里。不知什么道理，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