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行的父亲
已经两年半没有见到父亲了。
两年半之前的冬天，父亲不告而别。
这两年我一直在寻找我的父亲，从开始的悲痛到后来的思念直至如今的豁然开朗。
老屋墙上有本旧挂历。背面一大片父亲的字迹。电话号码、远方亲人的地址、水电缴费密码、我们的生日……这些字迹依然清晰，仿佛迷路时猛然出现的路标，指引我想要去的方向。父亲的字说不出什么字体，但无论在哪里我能一眼辨出。两年半了，挂历还在老地方挂着，仿佛不曾离开的父亲，想念了，便能目之所及。
家里的菜园每年都种下种子，长出果实。父亲这两年半没有打理，可他教会了老娘如何翻土如果培育，一茬茬的菜苗长起、茁壮，我们在收获中思念父亲。老娘总念叨：今年的芸豆长得好，黄瓜又收了。枣树花厚，该喷药了……仿佛父亲在田野瓜棚里睡着，听不到外面的风声雨声，我们不忍叫醒他，让他睡着。但他的睡眠丝毫没有影响我们播种或者采摘。因为，父亲一觉醒来，会因为我们的劳作开心，也会不好意思自己就那么沉沉睡去。
冬天的暖气烫手，一屋子花儿生机勃勃。我们背靠在暖气片上，夸父亲能干，提前在一个冬天安装好暖气。父亲微笑默不作声，两只工伤后的手依然弯曲，他用双手摸着暖气片，然后目光望着老娘。仿佛在等着娘的夸奖。那年冬天父亲买下几十袋子煤，直到第三个冬天也没有烧完。他像给我们备好干粮出门了，只是出去的有点久，两年半了，音信皆无。
那天收拾行李，在背包的口袋里翻出一张纸条。是父亲给我写的百分比的计算方式。当时我装作糊涂，惹得他着急。他在纸上写好公式，让我记住。我偷偷放好这张纸条，当时心里闪过一念：这是父亲的字，我得留着。就这么留下来了，字条在背包里，跟着我走过万水千山。我像背着父亲的目光，跟他一起走过那些未去的地方。他默不作声地陪我，却给了我数不尽的力量和安全感。
只是父亲，离开的有点久了。他无数次在我梦里出现，在梦里与我说话或者沉默，明明是近在眼前，我要拥抱时，他却消失在我睁眼的刹那。他明明还在，却为啥让我触手不及？
我在几百个为他流泪的日子后，突然想开了。父亲哪有离去，他只是远行了啊。他把一切打理好才出发，他只是去寻找他的梦与自由，然后让我们快速长大。他一直用他的方式教养我们，虽然有时我们有怨气，可他就是那样勇敢，毅然决定远行，留下我们从无助到独立，然后对他从埋怨到思念。
那天看哥哥的侧影，这分明是我的父亲啊！他的举手投足俨然父亲的影子，甚至咳嗽和吃饭的动作都像。打电话时，他第一句“喂？”，仿佛父亲接的电话。那一瞬间，我感受到生命的传承。父亲哪有离开啊？这不是还在吗？！
是的，父亲一直在。在他给我们养成的习惯里，在他对我们的思想影响里，在对他的想念和埋怨里，在母亲枕边的那个空枕头上。
我言语耿直，不喜欢拐弯抹角。对于爱恨从来分明。母亲每每说我“跟你爸是真像啊！”我都油然生出自豪感。都说像父亲的女儿有福气，那我现在的所有是不是应该感谢父亲给我的强大基因？
我也会埋怨父亲。怪他年轻时只忙于工作，我的童年少了他的陪伴；怪他初中时没有帮我交上21块钱的课外辅导费，我少年的文学梦从未得到肯定和鼓励；怪他寒冷天气带我们劳动，霜雪冰凉，我们却在早晨拾草做饭……
可我在今天却感激我的父亲。他的冷落和不支持让我独立顽强地走到今天。命运的坎坷让我比常人多了一些丰富的经历。那些童年少年的记忆，早已成为我的财富和铠甲，我因此成为一个富有的勇士，面对生活的苟且，所向披靡。
我承认父亲的不完美，所以我努力做更好的自己。我接受父亲的平凡，我因此要求自己给我的孩子做好榜样。我继承他的勤劳和知足常乐，我努力做一个有价值的人，让他以我为荣。
我的父亲，哪有离开啊？
父亲只是远行了。他是家里的先锋，提前出发去往我们将来都要去到的地方。那里美好，但是陌生。所以，父亲去了，他需要做好一切准备，然后我们再陆续跟他在未来相聚。人间美好，他让我们久留。等哪天我们都倦了，团圆一定是不变的结局。
远行的父亲啊，请你保重。我们的祝福和想念都在，你并不孤独。
（写在父亲离开后的第三个父亲节。祝天下的父母身体健康！）
感谢芳园老师倾情诵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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