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选刊]我们多像蒲公英，背着降落伞出生
我们多像蒲公英，背着降落伞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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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因
祝立根
我有羡慕一只麻雀的诸多原因
自由是一个原因
不惧怕一脚踩空是一个原因
活在虚空里是一个原因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也是一个原因
不像有些人
不像我，胸膛被掏空了，只剩下一个躯壳
还一直在牢笼里寻找丢失的魂魄
寄远
祝立根
山川已是大工地，我们已把白骨
埋进城里。一行行，一堆堆，在地底
跑得满身是土，在电梯里
上上下下，往天空
搬运骨灰。哦！我们归葬的地方熙熙攘攘
温暖如春。水拍高楼
发出汽车的兽鸣，落日在所有西向的空谷中
坠毁。好景致！好风水！
在这儿，我们继续玩着互相拆迁的游戏
我把你的反骨拿掉，你把我的脊椎
握在手中，我们还用我们的下颌骨
小肋骨，互相撕扯
撒娇。这就是我们
真实的生活，像一条流浪狗
整天想着讨好遗弃我们的主人
这就是我们彼此为彼此写下的墓志铭。
与兄书
祝立根
兄，玉和劝诫收到
很惭愧，我还是不甘心
想怀抱烈火，在精神上直立行走
前几年，向猪问道
贪恋烂泥和残羹，到最后
还不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狼嚎、猿吼，会伤及爱人
我知道，现在我在学习把心坎上的石头
扔进流水，或某首小诗
多喝茶，少饮酒
远离刀剑和舌头，我记住了
但比德于玉，我们已经布满了水渍和裂痕
连活着都打了折扣……这几天
我就把玉挂在胸口，望能镇痛、祛悲
哪天你过昆明，再帮我捎草灰一把，二两乡音
我还有怀乡病要治，亦有走丢的魂魄要招回
回家时，务必告知父母大人
儿在外，好！吃得安，睡得宁
工资又涨了一级，见人打招呼
科长如父兄，远乡如故土
上坟祭祖，请替我向祖父祖母问安
小子不孝，不能坟前添把土、插杨柳
前夜梦见祖母感冒，大汗如雨
亦见祖父在雨中
劝勉孙儿勤奋读书……肝肠寸碎
不想说了。恐西山建新城事急
明年清明，我想争取回家一趟
磕个头，洒杯酒，哭一场
海
祝立根
在一张旧地图上标示着海的
蔚蓝处，我这样写道：
我曾经在这儿航行
异常的天幕
与异常的动荡之间
我试图保持一张波澜不惊的脸
埋伏
祝立根
有人在我的心中砍倒大树
在树桩上，留下明晃晃的刀斧
从我的耳中捕走鸟鸣，在耳膜上
挂上网罟，并在网罟上挂一条死鱼
从我的眼中挖走一片白云，继而
转身就在我的身边垒起一堆堆新坟……
你看他们还用沙，替换了我的眼泪
用风声擦去了我的哭声，从一出生开始
他们就用他们的意志，塞给我荒芜
屈辱，一个奴隶的亡魂
我决意抵抗到死，用牙齿，用我仅存的
一个乡下人的简单和快乐
唱着游击队之歌
在敌人的汪洋大海之中，一个人
设下埋伏
菜地边
祝立根
我是这样想的：
让苋菜浑身是血
让白菜倍受惊吓，让萝卜
改正归邪，把白深入到黑中去
让灰色的苤蓝，和树杈刺破的落日
同病相怜，决定在腹中把孩子养大成人
并让我站在它们的中间，向它们学习
那种刀俎之下
落地生根的魄力
漠河县夜祭妓女坟稿
祝立根
你有一袭白骨，胸间的土
我有裂腹的诗稿，带血的字
我们都是光阴旅店里，擦身而过的
两隔壁，趁今夜无月
有雨，天可怜见！
我们来赌命运的骰子，轮流
喝一瓶白酒，我赢了，我坐在地上喝
你输了，我喂给地下的你
访山中小寺遇大雾
祝立根
与一场大雾对峙
我也有一颗孤岛的心，看万物
各怀心事、互为峭壁
空中的白鹭，越飞越慢
一点一点丧失自己……
我想要抽身逃跑，一转身
却又迎面撞上了
山中小寺，一声急过一声的木鱼
春风恶
祝立根
落花是琴声，开花是小鼓
坐在梅花和桃花之下
听琴声铮铮，小鼓嘭嘭
这发生在肺腑里的花开花落
竟变成了眼前的景致
忆及在小学校少先队时
我偏爱小鼓嘭嘭。之后，在山谷里种松
也一度爱上过流水一样的琴声
现在，一块顽石
和我在山坡上伫立，我们都是春风乐队用旧的乐器
发出声响的，唯有肋骨间倒挂的编钟
胸片记
祝立根
我真是我自己的囚徒。
那年在怒江边上，长发飘飘
惹来边防战士，命令我：举手
趴在车上。搜索他们想象的毒品
和可能的反骨，我不敢回头
看不见枪口，真的把一个枪口
埋在了胸口，从此我开始怀疑
我的身上，真的藏有不可告人的东西
我的体内，真的长着一块多余的骨头
填简历，我写得一笔一划
说明情况，我说得絮絮叨叨。哦
就是个农民的儿子，尘土中的草根，有什么
值得怀疑，有什么值得怀疑
不信？你搜，我的肺腑中有没有多于别人的污秽
我的心肺，有没有为人世的光阴熏得发黑
在医院，再一次我举起双手
把胸膛贴在砧板上，把脸，埋在黑暗中
树包塔
祝立根
心上根须，总也找不到土
找不到可以死死抱住的塔
我想好了，假如真的有一只青鸟
飞过我的头顶，假如她的青影真的落在我的怀中
我一定把她种在骨缝里
并让她长出一小片菩提的浓荫
在元江县，另一条红河
祝立根
虫声里翻滚着另一条红河
我却无法从中捞出清澈的
哪怕一滴：蛙声太孤苦，蝉声太焦虑
蟋蟀的哨子又尖又急。峡谷之中
处处都是溺水者，沉浮的呼叫声
包括树枝上的芒果，它们自顾自的
向往甜蜜的生活，一点点把阳光存进身体
每一阵风吹过，又总有几盏小灯
随风而落，发出的闷响
像我，随手把一块无辜的石头扔进了红河
与友书
祝立根
你看，我又撞上了栅栏
大路朝天，我却越走越窄。这些年
小心翼翼，料不到却辞职
闲赋，一个小职员的穷途末路
不值一哂。忆昔日挥手作别，我们
长发飘飘，每个人都胸怀一列远方的火车……
谢谢你们！夜郎谷的琴声
真的抚平了我眉心的沟壑，胸腔里的汪洋
已被一束白茅草花照亮
谢谢你们！清风明月酿造的酒
一杯就醉，一杯就将我送上了云端
多少年了，我的心一直在下沉
我的骨头，一直在苦苦支撑……
唯今夜，身体的脚手架拆卸一空
窗外的细雨，又一次跳跃入耳
入心，那些欢快的小鼓点
我理解了，都是生活赐予的奢侈品……
明天早上我就带着妻儿回昆明了
在那儿，一个浮在水面上的城市，我将继续
做一个岁月的合同工，磨字
写诗，闲暇时向你们寄送
茶和好天气。如果里面还夹杂着
风声和刀光，请不要为我担心
那是我枕边的滇池，在梦中
又一次向我扮了一个鬼脸
吐了一吐它白色的舌头
驱车过空谷
祝立根
内心的天涯路上
我想把落日，改装成灯盏
照亮那匹又黑又瘦的老马
用一只喜鹊替换掉一只乌鸦
假如这些都不算什么妄想，我还要
把那一声声猿吼，遗弃在车后
这么多年了，似人非人的呜呜的哀鸣
让我总是觉得，自己一直是一座悬崖
乡宴上
祝立根
一个旧人已被他乡的风雨
吹打陌生，在故乡
我著新衣，端坐于宴席
对一个老妇人的哭诉，来自省城的
小职员的疼，无言、无状
无处可盛下。这穿肠的酒
我是不是应该自罚一杯？
浇自己的块垒，一块长大的
玉石商人，一杯接着一杯
“大地已被掏空，我想要看一看
你胸中藏着的那一块”
手指处皆是汪洋，与虚空
解药或者毒药，我都试尽了
活着，就是自顾自的
丢魂和喊魂
哪一天，真的累了，我们
可有故乡可回？语无伦次的老族长
就不逼他了，我且自饮自斟
做一个不奢望未来的人
咳血和呕吐，我想我都不会再让人看见
大风满衣袖，或三个风景
祝立根
大风满衣袖，站在玉峰禅院的悬崖边上
我也想心无挂碍，看一双蝴蝶
往下跳
大风满衣袖，与一棵老柳
坐在饮马河边上，喝冷嗖嗖的酒
说黯淡无光的话
大风满衣袖，就在昨夜
困于斗室，想起“拔剑四顾心茫然”
起身在书柜里翻找匕首，找出的是一卷溪山渔隐图
里面的人，被老鼠咬去了头颅
厚望书
祝立根
我有一条溃堤的河流
不能送给你
我有三千铁甲，在胸中
相互厮杀，无声无息
不能送给你，一只怪兽
在影子后面窥觑
一点也不像个玩具。孩子
要学会少哭、忍耐，假如风中
藏着爸爸体会不了的温暖
假如石头那儿，有爸爸学不会的
从容和镇定，假如芽儿尖上涌动着弥漫着
不可遏止的活泼泼的生
我希望你能够感受到，并把它们继承下来。
霜降，听鸽哨声
祝立根
一切都已经面目全非。我的身体
埋葬了那个青涩的少年，我和他
又曾令一个孤单的孩子
更显孤单。坐在屋顶上
听鸽哨声，这时候
朋友的信息悄悄潜入我的手机
“秋风已经在郊外，跑马圈地
播撒严霜，你们在城中
冷吗？”
——你听！那些秋风的潮水
那些潮水里持久而低沉的尖啸——
那是光阴的利刃，一直在我们头顶上缓缓地拖行
在和顺茶室，或写给妻子
祝立根
光阴疯了。我静坐在茶室
和它拔河，你看我用回忆
试着为我们扳回一局。往后用劲的过程中
我又遇见了自己，我多想和他握一握手
抱一抱他。可我不能撒开双手
光阴这个坏蛋，一直在塞给我们妄念和赘肉，一直在
偷走我们储藏的蜂蜜，教唆我们
张冠李戴、指鹿为马，活在别人的身体里
看别人的风景，生着别人的气
现在我死死拽着光阴套在我们脖子上的绳索
你看，我脸上的沧海
是不是已经开始翻滚
你眼角的鱼尾纹，一刹那也就游进了我的心底
哇，真是奇迹，光阴被我拉长了
它弯曲了下来，多像一个酷吏也心生了怜悯
哇，我们的孩子真是奇迹，他凭空来到
我们中间，左手牵我，右手牵你
在我们搭建的秋千架上，荡漾着
荡漾着就长大了。一想到他将为我接力
我就忍不住想和你击掌而笑，哈哈
你看光阴用力过猛，一屁股
跌坐在地上，它失心疯的笑声
像一阵风掠过了窗外的荷塘
溶洞里
祝立根
哭声埋进流水
它就会在这儿
长出石笋、石柱
石头的管风琴
梯田搬上绝壁
它也会在这儿
一寸一寸，从深渊
向着天堂开垦
人间的灯火
假如全都退回到地底
在这儿我们也能看见
等量齐观的星星
可我是一个悲观又唯心的人呀，更愿意
把九乡的溶洞，比作一颗心
左右心房，左右心室
穿心而过的
始终是那条看不见的暗河
火车般的轰鸣
在鸡公山顶
祝立根
泪水跌落的地方
绽放着，野花和村庄
骨头裂开的地方
风吹响了，悠扬的风笛
我多想像这座山峰一样
在大江东去的地方
守着额头上的一块草场
等秋风来白
我多想在靠近胸膛的地方
养一群绵羊，让它们
像山中的白云那样
有着无心的繁盛，和无心的消亡
过云南驿
祝立根
一个木匠，怀揣着春天
雕花，他想让枯死的木头
有一个天荒地老的花期
另一个木匠，在阳光下
丈量船棺，摆渡往天国
他深谙光阴的长度和过心
只以光阴为敌，只以光阴
为尘世的雕刀和墨绳
我真该向他们致敬，在一首荒废的诗里
埋尽我的疲惫和野心
在元阳梯田
祝立根
砍野草、砍荆棘，亦砍心中的
妄念和疲惫
我只想守一亩三分田，种水稻
养谷禾鱼，兼养
抬头看云的好心情
山下人声鼎沸，江水呜呜
浮华，易让人烂醉如泥
我只在那儿换盐、打刀
和不多的朋友校对口音——
我也不会再爬上对面的山顶了
我去过那儿，日落的地方
回首所见的，家和浮世之间
唯有我砍下的，一片凌乱的刀光
卡伦小镇的湖
祝立根
白桦林向相反的两个方向生长。晚霞
一会儿在天空，一会儿在水底
一面镜子，里外的
两个世界，互为彼此
互为替身和坟墓。我也想
一个在岸上谈笑风生，被流水的大巴带走
另一个，可以一直坐在岸边上
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
像一个怀揣着双重暮色的石头
一江春水向东流
祝立根
怎么才能形容一江的流水？
怎么才能从一江的流水中，抓住
一两只挣扎的手？
我且试用以下的方式来比喻：
比如每个村庄都有几个傻子
比如我们少年时代也都嘲笑过傻子
向他们扔石头、吐口水
傻子，傻子，比如我们又都和傻子一起
在江水里，洗白了鬓角的须发，比如
坐在火塘的边上，我给我的傻子堂兄递烟的时候
他腼腆得像一个死去多年的孩子
在石林
祝立根
在石林，客人问我，这些石头
会不会掉下来，我回答不了这个
悲伤的问题。那得是多少个矿难，多少次
车祸，我回答不了这令人沮丧的问题
我只能指给她看：看啊！良心石
还高悬在那里，那么多年了
也未曾因为撑不住的疼，和压不住的愤怒
而掉下——还有阿诗玛
一直站在蓝得发怵的天空下，默不作声
仿佛有一滴石头的眼泪，怎么也无法流出
如是我闻
祝立根
去年雨季，大雾笼罩着因民镇
低头看不见金沙江，但能听见
心底咆哮而来的恐惧
和石头洞开大雾的一声。
矿工们将被从矿洞中喊上来
举行一场检验技能的考试
也可以理解为：督促他们
把矿洞挖的更深、更远一些
如果能从金沙江底
越过川滇的交界，挺进
大凉山的腹部——那将是额外的惊喜。
很显然这些矿工并不觉得有此必要。
如果躲过了塌方、兵匪
和朝廷的苛政，他们的技艺
可以追溯到比矿洞更幽深的
祖宗。以是考场上出现了颇为戏剧的一幕
同事说：那天矿工们带来了一群红领巾
然后坐在教室的后面，抽烟
儿子们则埋首在案，为父亲
分担重任。监考老师责问他们的时候
他们异口同声，他们
每天面对的都是石头，根本不会写字
就算以前会写，也早就扔进了金沙江
他们还嘻笑着回答，这些
都是矿工的儿子，算是他们
为国家提前培养了新一代的接班人。
让人忍俊不住的是，安静的考场上
一个孩子突然站起来大声地问：我爹
你叫什么名字
在夜郎谷兼致贵州兄弟
祝立根
瀑布是青山的白发，青山老了
白花茅是一堆堆乱石的白发，石头
也老了。我一直在等一个这样的下午呀
身体里的黑，被一根根白发照亮
就像今天，在一个蕞尔小国，想象中的
废墟或墓地里，我目光短浅
像一个婴儿，像一个白发丛中的
倒垮下来的石头垒砌的雕像
铁石心肠
祝立根
“哪里疼，就摸一摸哪里！”
围着神像绕圈，我不确认
交出自己的痛处
真的可以点铁成金、立地成佛
从苦海中上岸？
我不确认，一块铁，或者一块石头
真的藏着我们肉身里的秘密——突然就明白了
这是一个多么慈悲的劝谕，活在这人世间
想不感觉疼痛，我们只能像他这样
——铁石心肠
山冈上（一）
祝立根
我们的队伍终究没有像向日葵
可奶浆花、绿肥草、蒲公英
也是春风慈母，失散多年的女儿
只有小名的低矮的灌木
也是霜雪严父，寄养在人间的小儿子
好吧，就让我们手挽着手
在春风里，向右看齐——向左向后转——
就让我们在漫天的霜雪或春风里
稍息，立正，报数——
一一喊出自己的编号和姓名
山冈上（二）
祝立根
风吹野草，露出了牛羊的
白骨，一堆堆乱石
在天空翻滚，散落下来的
每一点流霰，都是底片上的刮痕
我们走过山冈
有人大声喊出了自己的名字
等了很久，也没有听到一点回声
春风烫
祝立根
我又咧着嘴笑了
查姆湖的波涛
向我涌来
胸中的波涛
向查姆湖涌去
就像失散多年的亲人
他们踮着脚尖，隔着我的肋骨哭喊……
其实我真的不是我自己的
集中营
你看，我身后的春风
已经从桃树的黑枝条里，成功的越狱……
事件，暮色
祝立根
人生大舞台，有人是主角
有人注定成为背景
从早到晚的磨刀声是背景
家徒四壁，孤身四十年是背景
门前十万山，在落日中焚烧是背景
想杀卷走工钱的老板，他提着刀笑
想杀负心的女子，他搂着刀哭
他磨着刀，又笑又哭，想起腹中的胎儿
在荒芜的大舞台上
堕胎药才是主角
贫穷和无望才是真正的主角，子宫里载来的
海洛因才是主角，边境线上
刹不住的大卡车，让万物统统成为了草木般苍茫的背景
只有他在通缉令上，望着的无边的暮色
才是一直笼罩着人心的主角
苦力命名考
祝立根
在贵州叫背萝
在重庆叫棒棒
在湖南，他们叫板车
在更多的地方，他们是贱民，是仆役
我不喜欢这种简单粗暴的命名
一点也没有想象力
在我的故乡，人们会把这类人叫做“大肋巴”
肋巴骨的肋巴
一个部位代替了一个整体
一针见血的概括力
说出了命运和碑文
又宽又大的肋巴骨啊
像一个个风箱，正在“噗嗤噗嗤”地
一开一合，把这个世界吹得尘土飞扬
一不小心，尘土还会落进我们的眼睛
访凤阿古城不到
祝立根
来这里，是为了与之告别
生之短，途之长
我们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吧！去凤阿城的路上
无路可走，落日亦是灯塔
来自山巅的一条溪流，应是凤阿歹
为我们点燃的蜡烛
我还是累了，坐在山坡上，数一朵朵
晚云的城池，在天空里兴废
听掌鸠河的一根根琴弦
断入荒草，哦，荒草荒草
我们的来路，我们暮色里的归途
草木间
祝立根
榕树从胸口抽出根须，从掌心
放下儿子，让它们在身边成家
成村，感谢神
每一场家宴都预留了一个神的席位
每一个孩子都有故乡可回
芦花随瑞丽江去了下游
和祖先的魂灵相认，用中、缅、泰三种母语
诵贝叶经
我们多像蒲公英，背着降落伞出生
一起风，就心惊
太原、南京、宁波，在残破的族谱上
明明灭灭，山山水水
翻一页，充军，残一页
逃难，到我们这一代
乡音一改再改，后土的神灵
已经越来越陌生。如今我在昆明
一座灰茫茫的原始森林
娶妻、生子，这么多年了
始终找不到那种落地生根的安心
圆通寺的一个下午
祝立根
放生池的水，有泪水之咸
不可以啜饮
空中的落叶，有烙铁之烫
不可以用额头去触碰
圆通山动物园里传来的
狮吼和猿啸，里面藏着一个人世
的断崖，不可以用心去聆听
殿中的菩萨，也不可以去参拜，看一眼
就有无边的心事，涌上心头
我只想做一个水面上的
梦游者，独坐湖心亭
借一只白鹭，飞去飞来的轻
向你们寄送问候，兼收
这些年，一直丢失在外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