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选刊】雁翅划动季节的双桨
雁翅划动季节的双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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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凉
吴素贞
她冲我询问，仿佛我有她要的答案
她冲我哭诉，仿佛我有恐惧的去处
她冲我缓缓跪下，仿佛我有上帝的亲抚
她冲我重重垂下头，仿佛负有不可赦免的罪
她是一个陌生老人
旁边的婴儿车空空荡荡
她满头白发
瞳孔发散着少有的淡蓝
她用着我听不懂的方言拦住了我
我有怜悯，不敌世人的恶
我逃跑。那晚，我良心不安
反复梦见自己在无人的大街
如迷失在一个空荡的巨婴儿车里
断尾猫
吴素贞
在车底，触目惊心的一幕
不是地面的一半尾巴
而是留在它身上的另一半
像半截被剥了皮的电线
又像一枚带血的钉子穿透身体
一条命又没了。但空无里
依然存在着一条完整的尾巴
它的舌头不停地舔
眼睛里再次窜出蓝色的幽灵
上房，跳梁，地面旋起轻盈的风
没有九张完整的皮囊对抗厄运
当它失去尾巴的平衡力
与周围，人类也陷入紧张
声音尖锐而惊惧，仿佛我伸出的手
就是不安的源头
它唯有抱着古老的敌意，重拾兽性
才能带着一枚钉子存活于世
苍山
吴素贞
最老的人都躺在苍山，最好的
棺木都长在苍山，最高的碑
都立在苍山
苍山和村子一样老
上苍山的人都要自己去看一遍风水
就像奶奶那年，她扶着苍山一直找
最后找到朝阳，坡下有池塘
池塘边有一片梨树林的地方
然后坐下来。苍山仿佛巨大的怀抱
奶奶瘦小的身体一点点沉入
山下的村子
也跟着一点点抖动……
父亲背着奶奶缓缓下山
——多少年，我跟着父亲上苍山
下苍山。只有我知道，一个孤儿
多么希望
再次从苍山上背下自己的母亲
写下……
张琳
写下黄河，写下尼罗河，写下密西西比河……
让这些蚂蚁们
认识一下眼前的惊涛骇浪。
告诉它们
生活中的大风大浪，并不可怕。
你看，有一只蚂蚁
已经爬过去了
你看，有一群蚂蚁
已经爬过去了……
可是，我还是不能
将天下的河流都写出来
总有一些风浪，是看不见的……
我可以证明它们美丽过
张琳
是的，我可以证明
今晨有一朵花
开过了
是的，我可以证明
今天中午有一阵清风
来过了
是的，我可以证明
今晚所有的星辰
都闪烁过了
活着，只是为了做好一个证人
理直气壮的
站在山西省原平市
第十小学的一间教室里
是的，我可以证明
这些孩子的眼中，有我们遗弃了的美
对酒当歌
张琳
喝醉的时候，我总是假装醒着
把心底唯一的银灯端出来
一意孤行，放进众人的眼睛里
醒着的时候，我又常常装醉
发誓要在泪水里提炼出精盐。
我不能像曹操，挟春天以令花开
我不能像李白，爱情呼来不上船
我只能学花木兰
马上驰骋，马上喝酒
马上恋爱，马上离别。
醉了的时候，我将马儿当作时光
疯跑一夜
也只是将卧室当成了草原。
醒着的时候，我将时光当成了马
双手一勒缰绳
什么欢乐，什么痛苦
都是一跃而过时深深的悬崖。
关于艺术
张琳
朋友喜欢画梅，在他的书房、卧室和客厅
挂满了他画下的各种梅花图。
但我深知梅花
在他的画笔下远未出生。
有一次，他请我喝印尼咖啡，我对他说
这猫屎咖啡
需要咖啡豆
在麝香猫的体内重生一次。
而他的梅花
还从未进入他的身体。
遗迹
张琳
一座小小的观音庙
已经从崞阳镇白村消失了。
不过，偶尔还有人
趁夜过来焚香，跪拜……
那是一片不大的空地，有些荒草
偶尔会在雨后长出地面
像一些绿茵茵的烛火
在风中，轻轻摇曳着……
青岛图书馆，认出保罗·策兰
江汀
发生变化了：
我的朋友们都改变了。
仿佛是春雨进入了土地。
我所渴望的寒冷
竟化成了人的脸孔；
我认出了你。
因为这里开始变得急促；
因为那些日夜的孤独，
发生变化了，我的朋友：
我的眼中露出了石头。
（好让你踩着走过。）
而你的眼像一个黑色的——
小旅馆，有谁从里面打开门
并接过了我的旅行箱。
草木之诗
清歌
原野寂静
万物挺立于其中
有叶已老黄，亦有草仍青
更有一株不知名的植物，高高地挑着
无数个
艳艳的小红灯笼
我忽而羡慕它们：
不必和人一样，四处流浪，而只需
向着天空
就不动声色地完成了一生
同行人
——致鲁侠客
李飞骏
踏进泉城的第一步
就踩了山东响马的马蹄
迎面撞上鲁侠客
原来是水泊梁山一起扛过枪的兄弟
今生投胎做了诗人
没了怒发虬须
没了绿林好汉的匪气
一派君子之风
想当年我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把这辈子的酒喝完了
谈诗论道
只宜小口抿酒
做五讲四美三热爱的酒友
生活就像这火锅
熬过酸甜苦辣
个性、才华也只能在现实的滚烫中被和谐
诗歌让我们保持着少年的纯真
青春的蒸汽
和对世俗说不的勇气
走在时代失魂落魄的路上
徒劳地拥有回不去的故乡
和无药可救的乡愁
幸亏我们找到了
一个叫诗歌的第二故乡
幸亏还有
我的堂妹 你的表姐李清照
在大明湖的灯火阑珊处等我们
写一首同题诗
如今只能用诗替天行道
婉约派词人先吟一首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在火车上
月光雨荷
或许，火车只是个隐喻真正穿行在黑夜里的，是我
轰隆隆，轰隆隆……火车硬卧车厢，我擦试手边的窗玻璃僵硬的身体里金石声声
仿佛在童年的五谷里穿行田野、小溪、果园是坦途过去、现在、未来，一道风沙的河流
青草脱去了水分而星星，也在我的数数声中一睡不醒，一醒又不睡
意外
丁不三
道歉，是不想遇到意外的悲伤？
这是一个韩国男人对荞麦田主人说的话
在那天早晨，他的马满耳都是大西洋的轰鸣
栗子树成片生长，但栗子树林的那边才是世界
这又是谁的诗学？好像每一天
我们都意外地，彼此遇见并相互道歉
滑翔机对鸽子道歉，发电厂对远古的树木道歉
我们是不是应该对谷物和家畜道歉
但我们拆开积木像各国首脑拆开地球的版图
但我们打击老鼠像猫一样有天生的理由
那么对于一只麻雀来说，该不该接受历史的道歉
——它曾经是第四种有害的飞行物
我们来看吧，好虫子和坏虫子一起跳舞
它们要庆祝，要生育出不好不坏的虫子
更多的虫子，会藏起公共财物
也不必计划生育，食物都来自天然……
这是意外的优待
像成熟期的姑娘缺乏布料
磨刀
娄格（付显武）
隔几天，我就会做一件事
在砂石上慢慢磨刀
老婆在厨房煮饭
等着用刀的间隙
她将菜洗好，肉皮上的毛弄干净
刀在我的手上越磨越快
寒闪闪的
看起来像凶器
我没有马上把刀递给她
而是浇上水，继续磨
我想再磨掉一点
自己对刀的恐惧
少年
宁延达
少年在朗诵一首关于祖国的诗歌
他仰起的脸刚刚长出绒毛
此时上面涂着一层厚厚的阳光
或许是阳光特意来倾听他内心的澎湃
抑扬顿挫的声调里
住着生命的璀璨
我不忍心告诉他米开朗基罗在寒冷的出租屋
画出天堂的真相
达芬奇在透风的陋室构思改变帝国命运的武器
耶稣的破毯子远比丝绸更高贵
我只能适当的时候 在他的湖水丢出一块石头
或者在他的诗歌中设置一个开关
让他看到灯光下的真实
而他正走在我所无法预测的小径
面对危险的丛林
我给他的防身匕首是否真的有用
大雁塔
成都锦瑟
现在，我是夜空里最耀眼的那颗星
令众星畏惧
我的名字，曾经照亮过一个时代
让整个大明宫弥漫着牡丹的香气
只是今晚，我的心不在长安
在万里之遥，向西，再向西
今晚，我将与唐朝一起失眠
反复诵动你的名字：玄奘
你去过的地方，也是我惦念的地方
你是朕内心的大雁塔
所以，请允许我，在今夜
以我的柔情，超度你的虚空
纪念日
海棠
鱼头在饭盆里张望。
我猜测它落入渔网的那一幕，
鱼梦想离开河水，
不再仰望巴掌大的天空。
它娶飞鸟做妻子，
子孙都生有翅膀，
能触碰白云的衣角，
计算太阳灿烂的牙齿。
此生结局和细雨一样浪漫，
踩漏一片云彩，
纷纷落入春天。
鱼被大卡车拉到菜市场，
送进伙房，
油盐酱醋淹没它的梦，
我才知道，
河水中游过的光阴
是鱼一生里最光荣的纪念日。
一个人的历史
子兮与点
一声啼哭，他就成了摇篮里的巨人
轻易启动父母的黄昏与黎明
记不清如何走向外婆家的十里浅溪
白天抓鱼，打水漂儿
晚上捞星星，踩月亮
纯属偶然。一个姑娘的眼神，拽他上岸
在花下，在柳旁。大笑了几声
一个崭新生命就向他逼近
左手，自己的果实
右手，自己的源头
身体越来越厚，路越来越窄
他，多么需要一个旷野
时间的冷箭，命中了脖颈和膝盖
他摔倒在地，大声碎裂
必须承认，再也爬不到
头上的山顶
是的，山顶向来只供奉神灵
渴望讲故事啊，尤其那些
盛开的部分，尽量用舌头抒情
但，无人倾听
现在，他轻如一片雪花
只等天空深处飘来一朵温暖的晚霞
与之起舞，然后，融化
帷幕
孔坤明
人生如戏
站在前台，或隐在幕后
多数时候，因努力而改变
有时，也不尽然。总感觉有一双
无形的手，掌控前台和幕后之间的
帷幕
这双无形的手，退一步
或进一步，都可能改变你一生的轨迹
其实，每一个人都有
一双掌控帷幕的手
为别人，也为自己
祖国之秋
曹宇翔
今日你徒步走进秋天的广场
深秋了，天已转凉，菊花开放
风把四个湛蓝的湖泊运向空中
空中，缓缓驶过云霞船队
空中，雁翅划动季节的双桨
用歌声迎接大地起伏的歌声
在澄明的秋天你看见所有人民
城市，乡村，太平洋的波浪
甚至看到你远逝的童年，祖母
干草垛，一个孩子摇响铃铛
这原野、河流，这落叶、果实
每天，广场升起一面旗帜
每天，土地长出一轮光芒
一切都是值得的，内心幸福
你笑了，想起曾有的一个梦想
谁能不爱自己的祖国呢
“祖国”，当你轻轻说出这个词
等于说出你的命运，亲人，家乡
而当你用目光说到“秋天”
那就是岁月，人生啊，远方
盟
何向阳
那盟写在水上
一直等着另一个人来看
摆渡的旅人过去了
百年
那个人还没有出现
那盟就写在水上
因无形而永恒
写它的人在彼岸
等看它的人等到了
白头
那个人始终没有露面
此岸的人群劳碌
无人理会
花蕊的清苦
水还有流
那盟如一朵花
绣在布帛上面
写它的那人的坟
守着它
直到看它变成灯
在暗夜里闪
一百年后
背剑的少年
匆匆过河
他不知道
背上的剑
在划过墓碑的一瞬
已被刻上了铭文
摆渡的后生
迷惑地看着水面上
火光一闪
河流汤汤
黄土知道
那白头的人
悄悄地阖上了双眼
我们曾在这里漫游
量山
我没有拍到一只鸟。
它们四散飞起，
我看见在麦苗上一碰
我也是这样，在一张履历表里老去，
籍贯一栏永远写着河南的一小片土地。
小麦从土地出发又回到了土地。
那些粮食的童年多美
可以仰着脸望着无垠的天空；
可以无端地生出金黄的翅膀。
它们四散飞起，
我没有拍到一只鸟。
顺着手势望去——
十月的麦地，树杈上
它们缩成一团。一下一下地跳跃
操场上那些跳绳的孩子也这样
哦，其间还有没有去年在田埂的杨树上
唱落叶之歌的那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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