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尔赫斯论时间与永恒
老郑读书评论
题记:“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博尔赫斯
“时间永远分岔,通向无数的将来。而梦不过是另一条分岔的映像。”(摘自《曲径分岔的花园》。
“天堂和地狱是永恒的,因为他们是自由意志使然,或者我们原本具有永久作为的属性,或者这个我是一种骗局。”--博尔赫斯
博尔赫斯认为一切都是永恒的,只是停留在特定的时间内。因此说,一切事物都会循环的出现。比如过去的你,其实没有消失,只是停留在过去的那个时间内。所以,每个瞬间都是永恒。我们爱的那些但已经失去了的人,和小时候的我们,也同样会永恒的出现或存在。不得不说,这是一个相当伤感的想法,在悠久的岁月之后,万物将再次沐浴在往昔的秋风里。
博尔赫斯说:“什么是永恒?永恒不是我们的所有岁月之和。永恒即我们的所有过去,我们人类的所有昨天。所有过去,这过去不知从何而始。然后是所有现在,这种现在涵盖了一切城市、一切世界和一切宇宙空间。最后是将来,它是尚未创造的未来,但它是存在的。
神学家认为永恒是一个集结了所有时间回响的瞬间。普罗提诺曾经深深感受到了时间问题。用他的话说,时间有三个,这三个都是现在。也就是说:一、我说话的这个时间,即现时,它已经成为过去;二、过去的那个现时,也就是回忆;三、将来的现时,它可能成为我们想象中的希望或者恐惧。”
博尔赫斯说:“我以为在我们难以想象的命运中,除了诸如肉体之类的痛苦之外,什么怪事都可能发生,甚至地狱的永恒。但是,自信命运,也是反宗教性的。”
博尔赫斯的诗强调了无限中的无尽的重复:自我历史。他质疑写下这些诗篇的博尔赫斯们是曾经存在还是将会存在。
尽管博尔赫斯否认时间的连续性,但他并不否认在时间的长河中(或者说在一个人漫长的一生)所发生事件的暗中联系。实际上,博尔赫斯一直致力于寻找这种联系。这种联系并不由时间的先后顺序来排定秩序,当然,表面上的因果关系也不堪一击。他试图从不同的空间/时间发生的事件中找到共通点或相类性。博尔赫斯经常表述的一个内容是记忆或感觉上的似曾相识,他最喜爱的一个词语是“重复”。一个人就是所有的人(而非叠加与部和),在某一个时间的联接点上,韩愈就是卡夫卡或克尔凯廓尔,某一位莎士比亚的读者就是莎士比亚本人(否则,我们如何解释读者在阅读莎剧时的感同身受)。
除了时间的非连续性之外,博尔赫斯的另一个主题则是时间的非逻辑混乱,这种混乱与语言(表述)本身的逻辑性要求构成了矛盾,两者之间的缝隙正是博尔赫斯非凡的想象力得以驰骋的空间。一个很好的例证就是他的小说《曲径分岔的花园》。
博尔赫斯认为:“尼采反感将哥德与席勒相提并论。我们或者也可以这样说:将时间和空间相提并论,是件有失谨慎的事情,因为我们的思维可以没有空间,但却不能没有时间。”
他还说:“在这个世界里,我们将永远不可能脱离时间,因为时间就是进程。假定我想象我自己,假定你们中的每一个人都想象自己正处在某一个黑暗的房间,可见的世界就会消失,躯体就会消失。多少次,我们失去了对自身的感觉……换言之,时间是唯一重要的。我想说的恰恰是我们不可能摆脱时间。我们的思维不断地从一种状态过渡到另一种状态,这本身就是时间,是时间的流程。”
博尔赫斯想告诉人们的是:“时间是我们的实际问题。我是谁?我们的每一个是谁?我们是谁?也许有一天我们会了悟。也许永远不会。然而,不管怎样,我的心在燃烧,因为我渴望知道,就像圣阿古斯丁所说的那样。”
博尔赫斯的一个非常著名和重要的论点是:“没有人能两次涉足同一水流。”
为什么这样说呢“他解释说:“为什么人不能两次涉足同一水流?首先,因为河水是不断流淌的;其次(这一个形而上学问题,对我们来说是一种类似于神圣恐惧的东西),因为我们自己也是一条河,也在不断地流动。这就是时间问题。时间问题就是连续不断地失去时间,从不停止。我不禁一而再、再而三地援引布瓦洛的一句美妙的诗句:‘时间流逝于一切离我远去之际。’”
博尔赫斯认为:“所有事物,都是逐渐地、连续不断地赋予给我们的,因为我们无法承受宇宙的全部存在,我们无法消受那种沉重的负载。时间于是成了永恒的礼品。永恒使我们逐渐地生成。”他还说:“未来的概念可以证明柏拉图的那个古老的思想:时间是永恒的流动形态。如果时间是永恒的形态,那么未来就成了心灵的前进运动。前进就是回归永恒。这就是说,我们的生活是一种不断的死亡。当圣保罗说‘我们每天都在死亡’时,哀叹的并不只是他一个人。事实上我们每天都在死亡,又每天都在诞生。我们不断地诞生,不断地死亡。”
在历史与时间的长河中,博尔赫斯留下了他对于时间和永恒这两大命题的深刻认识与深远的影响。这一切都来自人类的智慧和他自己出类拔萃的才华。
1986年6月14日,博尔赫斯,这位杰出的诗人、小说家、文学评论家,因患肝癌在日内瓦溘然长逝。日内瓦,这座驰名于世的欧洲名城,命中注定地接受了这样一位濡染了世界的文学大师的灵魂,以及他的青春和死亡。
人世间一把优美的、曲高和寡的琴,终被时光之弓拉断。但他留下了精湛的余响,不会因他的辞世而消失。相反,它会在另一个空间里与时光对垒,不惜余力。
国际文学界对博尔赫斯逝世的反应是强烈的。杰出的奥克塔维奥·帕斯说:“伟大的博尔赫斯之死令人悲痛欲绝。他是对充满着阴影、充满着暴力的拉丁美洲大陆的一次极为强烈的责难。作家使我们惊服的是他坚忍不拔和澄澈如水的崇高品质。令人惋惜的是,博尔赫斯再也不会给我们写他那精美绝伦的诗歌和小说了。但他给我们留下的不朽作品又使我们宽慰。他的作品将永远赋予我们以生命之光。”
博尔赫斯展示给我们的是一种来自终极的关怀。为此目的,他甚至不惜在创作中牺牲了人类的现实生活和日常生活。我们应该注意到这一事实;在人类历史上的各个时代中,每一次重大的意识形态的危机,几乎都和一种来自对人的终极的态度保持着难以割舍的联系。一个国家,或一个民族,它在何时开始远离终极关怀,那么它的文明便会天然地表现出苍白与混乱。博尔赫斯所做的牺牲,其价值也许就在于此。(2009.03.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