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骆驼‖文/小猫钓鱼
那只骆驼
我又梦到了那只骆驼。
那只骆驼仍是在夜里聒噪快归于宁静时走过我家门前,披着一身月光。和它擦肩的寥寥几辆车的车灯不时将它的月光外套剥落,但走后又悄然无声地为它穿上。而那只骆驼一直走着,也不管那在身上反复剥下又穿上的月光外套。
它总是在那时以那种样子走过我家门前的水泥公路。
爷爷习惯在那时打扫牛圈。牛圈在路边,于是爷爷总能看到那只骆驼。我也习惯在那时候在路边玩闹,于是,我也总是能看到那只骆驼。
我远远地跑过去,边跑边将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并拢,直直地对准那只骆驼,嘴里突突地喊着。它也应着我的突突声摇头晃脑慢悠悠地倒下。那时只有我一个人哈哈笑着,但我确定那只骆驼和我一样快乐。我跑过去拉它的前掌,它又慢悠悠地起来。现在想想,我真是爱极了能起死回生的游戏。那游戏既满足了我小小的英雄梦,又在大家都起身的那一刻让我觉得生活是如此美好,即使当时的我不知道什么是生活。
骆驼在我突突声里倒下那一刻成了我的兄弟。
这个游戏是在上一次,也是第一次遇到它时它学会的。
那时我突突的不是它,但它突然出现在我睁着的左眼的视线里。我大叫着跑上前,眼里全是惊奇。我突突倒下的敌人们也全部复活,一拥而上。一时间多了很多双和我的一样惊奇的眼睛。
那时的骆驼瘦骨嶙峋,和现在一样,不同的是那时有很多小孩拿出家里的水果摆到它面前,而现在才有我一个。
被我突突倒下的兄弟后来听说都去了城里,成了城里小孩,有了能打出子弹的玩具枪,成了和我一样的英雄。而我还穿着打着补丁的脏兮兮的衣服,举着弯上了拇指,无名指和小拇指的右手,去突突不会倒下的敌人,这让我有些沮丧。
我爷爷打扫完牛圈,和我坐在一起看眼前的骆驼享用它的晚餐。骆驼似乎更喜欢爷爷带来的本该属于家里那几头牛的食物,我的苹果很快就被拱到了一堆杂草下面。
吃完了。骆驼该走了。爷爷如上次一样提出要送送它。我也嚷嚷着要去,被奶奶拦住了,只被允许目送他们离开。
后来,起风了,衣裳单薄的我只好讪讪地回家。奶奶笑我:“送到哪里啦?”我赌气说道:“我的眼神可比奶奶您的好,我的眼睛已经把他们送到撒哈拉大沙漠啦。”
其实,那时候我并不知道撒哈拉大沙漠在哪,也不知道他们走的门口这条公路与撒哈拉沙漠是两个方向,我只知道,
骆驼是要去沙漠的。但当时的我显然不明白这只骆驼是不去沙漠的,不然它为什么会第二次出现在我家门前。
那天晚上,奶奶睡的比平时晚很多。她和我说了许多话,但我现在大多忘却了。唯一能想起来的,是那句“你爷爷怎么还不回来”,语气并不急躁。和平时催我放学赶快回家的语气天壤之别。
我不知道爷爷什么时候会回来,但我知道他明早天蒙蒙亮时会准时出现在牛圈里,因为放牛已然是他生活的一部分,甚至是大半部分。因此我并不担心。我觉得奶奶也不担心,一是因为奶奶平缓的语气,二是基于他俩一辈子的相处。
爷爷和那只骆驼相处的很好,他们就这样沿着公路走着走着。爷爷也披上了月光外套,也全然不顾那月光外套被路过的车辆剥下又穿上多少次。我不知道他们在哪里分别。但爷爷确实在天亮前回到了家。
我发现后来那天爷爷没有出门放牛,眼睛红红地坐在一边。也发现家里里里外外多了许多人,骚动,悲戚。
奶奶走了,据说是在那个清晨,爷爷还没回来的那个清晨。
我没有哭,当时我并不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
在之后的几天,家里的人异常多,来来往往,喧闹又克
制。
最后一天,我看到好多人一起抬着一个长方体的盒子走出我家,沿着那条爷爷和骆驼走过的公路走。排头的是我爸爸,他手里的长方形相框里装着我笑着的奶奶。
队伍在音乐声和断断续续的鞭炮声中越走越远,远到我目力所不能及。
之后旁人叫我脱下头上用白布条围成的头巾。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戴上白布条围成的头巾,并被要求一直戴着,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摘下白头巾。正如同我不知道那个装着我奶奶的盒子要被送到哪儿。我只知道,后来我再见到我爷爷时,爷爷头发又白了许多,戴着的毡帽也遮不住了。
那只骆驼没再出现在我家门口,它可能到撒哈拉了。
我害怕再梦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