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团‖文/王棒棒

线团

1.

今天就是父亲的生日了,我却越来越焦灼。

相信许多女孩儿都和我一样,对于母亲,我们总是当她是养育我们长大的恩人,是在青春期时抚慰我们伤痛和懵懂的春风,是在生活里能为我们透露生活智慧的智者,是在婚姻生活中的指路灯。

但父亲呢?

我们总需要绞尽脑汁去写,去想。父亲不是像母亲一样的角色,他是独立的、坚韧的,没有过多感情的。是一棵大树,抵挡着外界的风和雨。

我和父亲的关系就是这样,没有过多的感情交集,甚至还在青春期的某些时刻有摩擦。忆起那时年少的我还愤愤地写下一篇文章,企图再也不与父亲交流。在台风要过境的夜晚,我一个人赌气地走到了通往补习班的路,却在雨刮了我满脸的时候头顶撑起了一把伞。回头看,是父亲从家里跑出来,因为雨水他的衣服已经湿透,雨水顺着他的耳朵流了下来。他大声地呵斥我:“跑出来干什么,我可以送你去补习班。”

“不要你管!”手腕却被父亲攥着,硬是被父亲塞到了轿车里。

在车上,我隔着窗户看着雨滴打在车窗,因为风又被吹到后面,车内只能听到空调运作的声音,没有人说话,我赌气着,好像谁开口说话就是输了。

“以后就别做这样的事情了。”父亲开口了,好像没有语气不好,带着些许的谦让。这低头的姿态反而弄得我有点骑虎难下。我没有回复,手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裙子,因为雨水的湿润紧紧地贴在我的腿上,袜子也被打湿了。难受的很,父亲像是洞悉了一切一般,无言地拿起了毛巾,拿给了我,“擦擦吧。不舒服影响上课。”

亲人哪有输赢之分的战役?不过是青春期的我在自我证明些什么。

2.

我想了很久,甚至还打了个电话给母亲。母亲听了我支支吾吾地语气,竟开怀的笑了,这一笑让我觉得很惊讶。

“你笑什么?”

“我笑你这么担心你爸要什么礼物。”

“这可不好笑吧,只能证明我对老爸是真的不够了解。”

“其实你送什么都可以,你爸不缺,只缺你的陪伴。”

望向窗外,这样的对话似曾相识。似乎我与母亲之间这样的关于父亲的聊天,总是特别多。在青春期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与父亲的关系已经从叛逆中脱离,但却有点尴尬,他到了中年年纪,变成了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总爱使唤着我和母亲做这做那。我看不惯父亲这种行径,在父亲指使我的时候我便沉默,这沉默惹得他恼怒。在母亲的默默注视下我只能不情不愿的去做事。

“你爸其实很希望能和你多聊聊的,你别老是脾气这么倔,两个人都是倔脾气怎么能够好好相处呢。”母亲一语道破,在很长时间里,我与父亲的关系就是两条线,不相交时互相平行谁也不理谁,相安无事;一旦相交必是一团乱麻,想要拉扯开却被绑的越来越紧,做这个理线团的人,只能是我的母亲。因为我们俩倔脾气绝对不会做那个拆线团的人。

我曾想过,如果母亲先过世了,到时候的线团得谁先举手拆除呢?

事实证明,我的猜想是错误的。

前两年,我的爷爷出车祸过世了。走过灵堂,我看见我的父亲跪在那里,久久不起来。他的眼睛因为太久没有充足的睡眠愈发红肿,看起来更加的苍老了。在母亲的劝说下,他才肯离开去休息一会。他侧躺着睡着了,像婴儿在母亲子宫的姿势一样,蜷缩着,像蛹。我呆呆地看着父亲的睡姿,才意识到,他也有父亲,他对于自己和我而言,也是第一次当父亲,和当别人的父亲。

他以孩童的姿势睡觉,属于他的大树倒下了,而他作为大树,站了起来,荫庇了他的爱人和孩子。

从那以后,他的倔脾气,再也不如当初。他沉默了,他再也不会像以前一样争当主意冠军。属于我们之间的线团,也随着他的沉默而分崩离析。

3.

下班了,终于是不用加班的日子。平常因为加班我很少回家,母亲有给我打过电话,旁敲侧击着。“你爸很想你回家,他问你什么时候不加班咧。”

“啊,我和他没什么好说的啊。”夹着电话一边敲打着键盘。却说着对我而言最平淡,对父亲而言最冷酷的话语。

似乎我总是在对父亲表达爱意这条路上走得很偏,一次又一次的灼伤了他。

今天我不能再这样了。

推开门,母亲先去买菜了。坐在阳台的只有父亲,和那只从爷爷过世后就买回来的鸟。父亲抬头看了看我,立刻低下了头。

“回来怎么也不说一声。”

“你都生日了,我还能不回来么。”脱下了大衣,不像青春期一般立刻躲回房间并祈祷着父亲赶紧离开家才能够去客厅看电视。我搬了张椅子坐在了父亲的身边,看着父亲在剥着白果,晚上的白果炖鸡是父亲最爱的菜肴。

但这白果实在是发霉的厉害,坏了好多,父亲艰难地从一堆坏的白果里挑出好的白果掰开,因为指甲剪得短,他没法好好地把白果掰开成原来的样子,白果的汁液流在他的指甲缝隙,在空气里散发着属于白果的独特香气。

看不下去的我,接过了父亲的任务,和父亲攀谈起来。

“最近工作太忙的话,可以考虑一下换工作的。”为了不和我视线接触父亲抬头看着外面的天气,“太累了对你自己也不好。”

我没有回复,听着他说,他又自顾自地往下说,“你爷爷走了以后我思考过我自己,我觉得我对你实在是太强硬了。你和你哥不一样,你哥毕竟是男孩子,怎么养育最后都会成为男子汉,你不一样。”他停顿了一会,“我要是从一开始就不对你那么强硬,你也不会这么要强的非得要去这么远的地方工作,和外地人竞争同一个岗位,实在是太辛苦了。”

“可要是没有你这么强硬的教育,我也没法成为现在这样顶天立地的成年人啊。”抬头对上了父亲错愣的眼神,我笑了。

他也笑了。

好像我们的线团,也真正的解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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