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2小窝连载』页乔《朵朵花开淡墨痕(下)》

朵朵花开淡墨痕(下)

(十)

朵朵听着帘外宫井辘轳声,夹杂着世人的不经之谈。朵朵嘴角一勾,一抹冷笑掩盖在红色盖巾下,世人都说我和逸王乃金玉良缘,可又有谁知道我要的从来不是这些。

“公主,过了前面的玉门关便将远离楚国了,您可要看看。”

呵,原来已到最后一道屏障,原来远嫁他国终将是远嫁他国,天各一方终将是天各一方,她玉手拨开帘子,暮色苍茫,残阳如血,鹧鸪切切,黄沙万丈。只可惜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故乡的日落夕阳,以后便只有对月思乡了吧。朵朵暗叹,她垂手刚想放下帘子,忽发现斑驳陆离,若隐若现之间恍惚看见一个人影幢幢,一袭黑衣,长发束起,是他,朵朵手停在了半空,恍若时间停止,时光倒退,可惜稍纵即逝,刹那便无影无踪。“大概我还心存幻想吧,他怎么会”珠帘落下,叮当作响,亦如她自嘲的声音。

暨痕墨转过身躲在石头后面,紧闭眼睛,握紧双拳。心痛到直不起身来了,心感觉被捅了一个窟窿,不停的滴血,似乎要把毕生的血泪都流光似的。明知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他带她走,从此纵情山水,不谙世事,男耕女织,相忘江湖。如果这是个梦,那么醉死梦中他亦无悔。可惜了他想过却始终没有迈出这一步,这注定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兜兜转转的梦终究会醒,醒来便是佳人已过玉门关,从此伊人是路人。

(十一)

落地铺洒着数不尽的玫瑰花,就连房中都氤氲着淡淡的花香,不浓郁但也足够刺得朵朵头疼。

吱呀一声,门开了,朵朵透过红巾打量她一面未见的夫君,云纹绣袍,金丝嵌靴。

新房之内,龙凤红烛摇曳生辉,红袖添香灯影绰绰,那女子红衣如血,娴静淡雅坐于床榻,新郎立于床边持起称杆,慢慢伸至喜帕下方。他停住了,深呼吸,平息了一下内心的雀跃,这个女孩终于属于自己了。

花朵朵眼眸低垂,看着称杆由远及近而来,停在了眼角下方。她手紧紧抓着手中的红袍,心噗通的跳,她知道这个男人也许未来他与她将相伴一生。

轻挑称杆,喜帕缓缓从花朵朵脸上滑落下来。朵朵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累累佩珊珊,青丝绾髻缀牡丹,梨靥双涡怜娇软。

微风拂过红鸾帐卷起花香,龙凤红烛上鲜红的烛泪顺着粗大的烛壁缓缓而下,随着人们的撤散,房中陡然安静,两人相对而坐,俱不出声。

“你应该饿了吧,我刚去小厨房让他们做了点点心给你,不知你是否喜欢。”她抬头看着他,黑发如瀑肌肤似雪,长长羽睫明眸善睐。朵朵的目光从他身上划开,缓缓落在他的手上,看着盘子里精致可口的点心。

心里暗暗叹道,世上竟有这么好看的人,身为女子的她都自愧不如了,不同于墨的拒人于千里,他的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可能以后会比较好相处吧。

“娘子,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逸王轻笑,把盘子又往朵朵面前伸了伸。

“啊,王爷你叫我,叫我什么?”朵朵咬了一口点心,差点噎到。

“娘子啊,你嫁给我,我不就是你夫君,你不就是我娘子咯,莫不是饿傻了”逸王嘴角上弯“还有以后你我乃夫妻,别再叫我王爷了,听上去怪别扭的”

“那你也别叫我娘子了,我也觉得怪怪的,我叫花朵朵,你可以叫我朵朵,可是我不叫你王爷,那叫你什么”朵朵笑的一脸灿烂,自从出嫁她好久都没笑了。

“安逸,你可以叫我逸”他缓缓弯腰,拂去她唇边的残渣。

(十二)

一夜无梦,朵朵醒了,抬头仰望,天边早已泛白,这是她嫁到异乡的第一天。她叫来离觞,离觞是她自幼服侍,也算是异乡亲人吧。

“公主,您醒啦,您怎么这么晚起来,您忘了今天要去见皇上”离觞捧着洗漱用品抱怨道

“晚,怎么会,天才刚刚泛白,对了,王爷呢”朵朵一脸茫然,她捂着头一边配合离觞的摆弄。她明明记得昨天逸王说新婚之夜分房睡传出去不利于两国交好,所以他睡地铺。

“公主你还好意思说,你睡的昏天暗地,今早王爷给我开的门,让我不要打扰你,再让你睡会”

可是谁也没意识到曾有一人一夜没睡,就一直在屋外静静的站了一夜,守了一夜。

……

“王爷,对不起,妾身起晚了,让您久等了,不知道此时去皇上会不会怪罪。”

“无妨的,父皇会体谅我们新婚之夜的,一切有我。”

一切有他么?

原来在这陌生的地方,他愿意护着她,他是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第一个给她承诺的人,她的心似乎被撬开了一个口子。

……

拜见了陈国的王,说着一些虚与委蛇的话,身为一国公主,自小耳熟能详,应付寒暄不成问题。

她终日在王府里转悠,没过几天王府便让她转了遍,估计连地砖她都可以数的清清楚楚了吧。她忽然想溜出去看看陈国的民土风情,顺便打发下无聊的时间,以前在楚国她可以缠着暨痕墨偷偷带她溜出去玩,可惜他不在了。朵朵无聊踢着石头想着。

“公主,你是不是想出去玩?”离觞贼兮兮的试探道

“你说呢,天天闷在这个王府里,我都快熬成老太婆了,以前还有墨,算了,别提了”朵朵摆摆手。离觞知道公主心里的刺,那个痛彻心扉的人。赶紧转移话题,神神秘秘的说到:“逸王早猜到了,让我转告你,说公主您实在无聊了,您就出去逛逛,钱都由他来报销。”

朵朵笑的连眼睛都眯了起来,那实在太和她心意了。

主仆二人在外面逛了好久,从街头到巷尾,从绸缎庄到首饰铺,花朵朵彻底感受到了购物不要买单,可以无限量买东西的快感,等到她们准备回家之际,手上的东西已经拎不下了。花朵朵和离觞在经过饕餮楼时,突然有一辆马车从马路的对面冲了过来,马蹄践踏之处,一时间货物满天飞,众人纷纷跌倒。离觞一声尖叫,忽见驾马之人猛的一拉缰绳,马蹄抬起老高,最终一脚踩偏,落在了她的身侧,并没有踩到她身上。朵朵吓得长发散落,惊魂不定,远处一身玄衣男子焦急而来,朝她伸手,打横一抱,朵朵顺势把头埋在了他怀里,双手搭于他肩上。

“娘子受惊了,是为夫来晚了”逸王抱着还不忘低头看了看她。

“你来了,便不晚”朵朵一脸娇羞,细细的闻着他身上的檀香,淡淡清香,让自己七上八下的心也渐渐沉静下来。

如此招摇过市,无非是他想告诉天下人这是他心爱的逸王妃,以后谁也不可以伤了她。

“原来传言是真的,逸王待逸王妃真的是视若珍宝。”

“你们有没有瞧见,刚才似乎有石子击中了马蹄,才错使马变了方向,要不王妃不死也重伤。”

“你瞧错了,明明是逸王及时赶到救了王妃。”

……

大家都在争辩的时候,谁也没看到一个黑衣男子一闪而过,如风一样,来无影去无踪。只要你平安就好了,我愿意做黑夜的骑士永远守护着你,守护着你的开心和幸福。只可惜如今似乎你不在需要我,你的身边有了逸王,可能正如太子所说我有的他也有,我没有的他却有。他比我更适合护你一世安乐,不过不管你走的有多远,只要你肯回头,你会发现,我永远在你身后。

(十三)

“朵朵,你伤到哪里了,快让为夫看看”逸王回房后,把她放在床上,低头一阵摆弄。

“没事,只是擦破了点皮”多多不自然,从他手里抽了出来。

他也意识到了,抽出手帮她把被子盖好,笑着说:“那可不行,我娘子白皙的皮肤可不能有伤。来人,请神医赛华佗来,还有给我好好查查是哪个胆大包天的登徒子敢伤我娘子。”

“逸,别大惊小怪的,我没事。”朵朵不好意思的说着。

“朵朵你刚才叫我什么,在叫一声。”安逸一脸震惊,生怕听错。

朵朵白皙的脸上竟是飞上了两抹红霞,又脆生生的喊了声“逸。”

安逸开心极了,疾步过去,似是想给她个拥抱,毕竟她第一次叫他逸,他一直知道她心里住了一个人,他不求能把那人挤出去,但是他也有私心,他希望她的心里也能有他的一席之地,也能容下他。

今天王府的人都觉得莫名其妙。

“今天,王爷怎么了,怎么这么开心,像又娶了位王妃似的,连着整个王府都喜气洋洋的”

“你不知道吗,王妃似乎接受了王爷,不再那么排斥了呢”

王府的人都调笑着,多说新王妃刚来还怕她有公主架子,一点都不好相处呢,现在看来公主人很好,还广施恩惠,待人也宽和有礼。

说着无心,听着有意。暨痕墨不管躲在王府的哪个角落,都可以听到王爷和王妃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的话。他总是对自己说只要她过得好就可以了,可惜他骗不了自己,他的心总会在不知不觉中抽搐下。

(十四)

春去秋来,时光荏苒。倏忽之间花朵朵已嫁入异乡一年了,明天便是她十七岁生日,原来人们常说半醒半醉日复日,花开花落年复年是真的,朵朵遥想当年十六岁的际遇,想着那个人恍如一梦,却又如此清晰可见,似乎往事才刚发生。可惜往事已成空,南柯一梦终究会是醒的。她对他似乎已经缺少了当年年少的青涩懵懂,如今便有了隔山望月两茫茫,故人寄何方,遥记前尘旧事,几许年少轻狂的哀伤。

一年未见,也该放下了吧。

“朵朵,快到了,别睁开眼睛呦!”安逸蒙着朵朵的眼睛,带着她走。

“要到了吗?逸”朵朵自从上次叫过后便越来越顺口,自此以后便是一口一个逸了。

“到了,到了。”安逸把手放下来。

朵朵用手挡了挡眼睛,便打量了起来,镂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驳细碎的阳光,红砖黑瓦,红木大门,鎏金大字冉花轩嵌于着小桥流水,假山溪流,浮萍满地,繁花似锦当中。

“来,进去看看”安逸牵着朵朵的手走进这亭台楼阁中。

朵朵看着纱幔低垂,暮色微凉,四周石壁全用锦缎遮住,就连室顶也用绣花毛毡隔起,红鸾帐前,袭袭流苏,随风飞舞,极尽奢华,精雕细琢的镶玉牙床,锦被绣衾,帘钩上还挂着小小的香囊,散着淡淡的幽香。窗台盆栽,檀木桌椅,葵花铜镜。无一不彰显布置主人的贴心。

“我知道你远在他乡,难免会思乡,我就找人把你住了十六年的未央宫复制下来,虽说没有十成像吧,不过八九成应该有的吧,你看看,哪里不像,我找人改改。”

朵朵看着眼前的男子心里已然泛滥,这个男人竟如此细心。“没有,已经很像了。”朵朵笑靥如花。

“你开心就好,也不白忙呼这么久,我觉得这样你也住的舒心,也许可以缓解一下你的相思吧。”安逸伸手模了模她的头。

“今天你生辰我再带你去个地方。”他拉着她的手。

(十五)

“我听说你每年生辰都有白雪红梅,可惜了我们陈国一年四季如春。”

“没关系,其实没有踏雪寻梅也挺好。”

“那怎么行。”

……

“哇,哪里来的红梅,又是哪里来的雪”朵朵惊奇的看着树上的红梅,漫天的飞雪“这是六月,六月如何飞雪。”

“你走近看看”安逸云淡风轻地笑着。

“咦,红梅原来是用真树,配上上等的宫绢扎成的花,雪花是用近乎透明的薄丝裁减而成,再混杂一些细碎柳絮。"朵朵伸手接着柳絮笑的像三岁孩子一样。朵朵轻嗅,“怎么还有梅香。”

“梅花香是极品的梅花露,特命人在暗处用火加热,再用扇子送出香气,自然是梅香浮动咯。”安逸也闭眼轻嗅。

“我来给你跳舞可好,本公主的舞姿旁人可不是轻易能见到的哦。”

安逸猛地睁开眼睛。

极度的静谧中,仙子已长袖展动,罗带飘舞,身姿或软若绵柳随风浮摆,或灼似芙蕖幽蓝绿波,或灿若朝霞,或轻如清泉;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妩媚娇俏,但又仙姿灵秀、孤高清冷,透着一股凄迷哀伤。

朵朵半仰着头,目注着半空中飘飘荡荡的雪花。她的脸色晶莹剔透如玉琢,嘴角含着笑,眼神迷茫,神色凄凉,纤纤玉手伸手去接雪。人花同艳。纯白的雪,艳红的梅,组成了一个白雪红梅的琉璃世界,而朵朵却是世界最美的景,最美的人。

“逸”朵朵大声叫到,安逸猛地“啊”了一声。

“我叫你好一会儿了呢,莫不是看傻了。”朵朵笑到。

安逸呆呆的看着他,刚才那一抹清冷孤傲,甚至带有绝望孤独的面容怎的说变就变了呢,莫不是自己看错了。安逸揉了揉眼睛“你跳的真美”

“来啊,我们一起,我刚看见有萤火虫。”

………

(十六)

深夜,月朗风清,星罗棋布。朵朵对月当歌,喝酒助兴。

“逸,你知道吗,我只是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半梦半醒半浮生,相知相爱至相守罢了。他不愿意带我走,那么你愿意吗,愿意陪我白首不分离。”朵朵喷薄着酒意,说着醉话。

安逸捧着她的脸,一字一顿的说:“我愿意。”

两人鼻息相贴,朵朵仰眸痴痴地望着他,愣了半晌,竟是朝前吻上了他薄薄的唇瓣。

安逸全然没有料到花朵朵会吻上他的唇,他瞪大眼眸看着她的乌眸,身子全然僵直,而就在他僵直的那一瞬间,朵朵已经撤开身子而去,安逸瞬时反应过来,随后高大的身躯压下,精准地攫住了花朵朵微微泛红的菱唇。

“朵朵,这是你自找的。我可没乘人之危。”安逸在朵朵耳边邪魅的说着。

红鸾帐中,一夜春宵。

暨痕墨一拳打在了假山上,假山瞬间抖动了下,暨痕墨的拳头也有丝丝血痕渗出,他似乎感受不到痛似的。安逸也曾问他公主的未央宫是何样,他那时竟怔住了,原来他从不曾知道自己如此了解她的寝宫,她寝宫里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竟记得如此清清楚楚。也许十几年的朝夕相对早已深入骨髓了。

今日十七岁生日他也想给她个盛世欢歌,他望着手里他从楚国赶了两天两夜买来的烟火不禁莞尔。他打算给她时,他忽然发现连自己都不知道应该以什么身份给她,她连他的存在都不知道,他又有何理由给她,他跟着她,他也看见白雪红梅中她翩翩起舞,只可惜不是舞给他看的,而是另一个男人,另一个比他优秀的男人,花前月下,她吻了那个男人,那时的他已经心痛到麻木,也已经不记得自己心痛的感觉了。只是他想原来连她的吻我都不再是唯一的了,虽告诉自己酒话不当真,可焉知是酒后吐真言呢。暨痕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心爱的女人在别人的身下婉转承欢。他与她渐行渐远,错过,也许就是一生吧。

(十七)

有人说人的一生会遇到两个人,一个惊艳了时光,一个温柔了岁月。朵朵以为她会永远和安逸这样相敬如宾,琴瑟和鸣。虽然少了份靠在暨痕墨怀里内心的狂乱不停,也少了份悲欢离合的明显起伏,但是靠在安逸身上却感到平静,没有一丝波澜。也许人生就该这样吧,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直到那天…

花朵朵最近身子犯懒,总是懒洋洋而且贪睡不起。

“公主,不得了了,我刚听说一个消息,皇上驾崩了。”离觞急切切的从屋外跑进来,然后关上门。

“什么?哪个皇帝,是陈国的王吗?如果这样逸岂不是要劳心伤神了”朵朵手执茶盏,想办法怎么安慰他。

“不是,不是,公主,是我们楚国的”离觞摆摆手。

呯,啪。朵朵手中的茶杯就这样摔碎在地上。朵朵手摁着胸口,怎么会,怎么会,才一年,出嫁前父皇还好好的。

朵朵胡乱的找了件衣服穿上,三千青丝披在肩上,顾不得穿鞋就去找逸,原来逸在不知不觉当中已经成为自己的信念,在遇到困难时她第一个想到的竟是他。

“原谅我,公主,你的人生终将是被我毁了。”离觞看着那个背影缓缓说道。

书房外,压低的声音如此清楚明了。

“楚国太子说,逸王您虽名为安逸,却从不贪图享受安逸生活,您注定将会得到您想要的。还有太子择日就举行登基大典,他也恭贺逸王你如愿以偿真正的挟天子以令诸侯了。”

“那请你也回去回禀未来楚王,别忘了他答应我的事。”

“逸王你这样可不地道,既要皇权又要美人,但若公主要是知道她已经怀孕了,而且她肚子里的孩子确是这次以退为进棋盘中最重要一子还愿不愿意和逸王你长相厮守呢”

“她永远都不会知道。”他说这句话时一反常态,不再温文尔雅,而是眼眸中闪烁着嗜血光芒。

……

朵朵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心态听完了他们的谈话。她赤着双足,身体依然温热,只是地板上的冰凉早已冻僵了她的心。她摸摸自己的肚子,原来她怀孕了,这几天的月性推迟,犯懒嗜睡,都是因为这里面有一个小小的生命,原本应该欢呼雀跃的心情瞬间变成肝肠寸断的痛苦。

朵朵再也忍不住呕出一口鲜血,昏倒在地。她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喊“王妃晕倒了,王妃晕倒了。”

(十八)

当朵朵终于支撑不住,却意外地跌入了一个怀抱,她吃力地抬眼,却只看到那身黑色衣袍把她打横抱起。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呢……逸……墨……我想离开这里……墨,你带我走好不好……太子哥哥,朵朵是你的亲妹妹呀……朵朵错了……父皇你不要离开我”那个时候她的意识几乎被抽离,是谁抱着她,她根本不知道,说任何话都是潜意识的。

睡梦中,那梦魇一样的事实铺天盖地朝她袭来,她在梦中都是双眉紧锁,双手紧紧拉着床单。“逸,你说你的一见倾心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口蜜腹剑……墨,你告诉我,你从来没有利用过我。”

全身的燥热突然间减弱,我感觉一具冰冷的身体紧紧拥住了我,他身上是那么冰冷,让我情不自禁地贴近,半睡半醒间,我听到有人说:“我没有利用你……”不一会儿一股清凉的液体自我的口内流入了喉口,唇上似乎跟某物紧紧相贴。

她这次睡了好久好久,仿佛她把十七年来所发生的事全部重新经历了一遍,只是在她醒来确陷入一片无尽的黑暗

她就像一个溺水的人,无依无靠,仿佛下一刻就会溺死。

她发了疯似的,将侍女都赶了出去,冉花轩里所有能砸的东西也都被她砸碎了。那一瞬间,她心中突然感到莫大的悲哀,像是某些融入骨血的东西被人生生从她的生命中剥离,她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暨痕墨来到冉花轩的时候已经入了夜,殿里烛火暗淡,带着死一般的沉寂。绯红的地毯上处处是花瓶的碎片,而朵朵抱膝坐在角落里,安静得没有一丝气息。

他走过去,将她抱到软榻上。

她不知道他是谁,只能拼命挣扎,他轻而易举地制住了她,动作轻柔却坚定。然后,坐在她的身旁。

她像一只受了伤的小兽,拼命拒绝他的靠近,他却沉默而固执的陪在她身边,喂她吃药,给她敷眼。

日子久了,她发现他没有恶意,便渐渐接受了他的存在。那种感觉真的很微妙,那时的他就像是她溺水前最后一根可以依存的稻草,一旦抓住了,便死死不松手。

终有一日,她问他:你是谁?

暨痕墨没有回答,只是依旧像往常一样,帮她喂药敷眼。

第二天一早,她便问了离觞,最近来冉花轩的是何人。

离觞思索了许久,末了才答:近几日只有逸王来过。

到了夜里,暨痕墨如约而至,朵朵小心翼翼拉过他,轻轻抚上了他的脸,问道:是逸吗?

暨痕墨有些僵硬,许久之后,展开她的手,在她手掌心里一笔一划写下,是,我是安逸。

柔嘉揽着他的臂弯,把头埋在他的肩上,笑的跟孩子一样“我就知道逸对我最好了。”

她将烟火放在他手里,脸上染了一丝绯红:我不知为何冉花轩里会有家乡的烟火,想来是以前谁送的吧。

他有些呆滞,也只有失忆了,他才可以把这迟来的生辰礼物送于她吧。

“等我眼睛好了,我们一起放烟火好不好?”朵朵抬起头,眼睛亮亮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眼睛好了呢。

他有些哑然失笑,纵使失去了记忆,她喜欢烟花的习惯还是改不了。

朵朵一遍一遍问他为什么不说话,问他白天黑夜是不是一样的,她以前有没有见过他。还说她想和喜欢的人一起放烟火。

她似乎又变回了以前那个活泼伶俐,无忧无虑的孩子。即使他什么都不会回答,只是静静地揽着她。但是她还是不停的讲话,似乎有好多好多话跟他说。

怀里明明抱着他深爱的姑娘,可他为何却没有半分喜悦。

后来,她的眼睛渐渐好了,模模糊糊能看出些影子了。她很开心的告诉他说:“等我眼睛好了,我第一个想看见的人就是你。”

那一夜,暨痕墨离开之前,朵朵突然抓住他的手,狠狠地咬在他的手腕上。

她咬得那样狠,仿佛是要留下一些印记。

之后的几日,暨痕墨再也没去过冉花轩,而朵朵的眼睛终于像以往一样清明。

她解开纱布那天,所有人都来庆祝她。她缓缓睁开眼睛,看到站在最前面的安逸,一袭玄衣,白皙的面容在曦光之中是如此光彩夺目。

朵朵的目光扫过安逸的手腕,她心中最后一丝顾虑也烟消云散,而后欢喜地跳入他的怀抱,笑的如此甜蜜。

那一刻,安逸终于明白,为何前几日暨痕墨让他在自己手腕上咬出一排牙印。

看着下面相拥的两人,暨痕墨蹲在房梁上,心里空空的,是一种比死还要难受的滋味,仿佛谁将心掏了去,硬塞入一种生硬的东西来,他本能地抗拒这样的生硬。

他终究还是将自己一直深爱的姑娘亲手送入别人的怀抱。

(十九)

暨痕墨当年在太子书房前所交换的代价竟是让公主死心塌地爱上逸王。所以他帮逸王布置冉花轩,帮他准备白雪红梅,帮他得到她的心。他从没想过他会如此了解她,了解她的喜好,了解她的一切,他知道她爱吃鱼,但是又不会挑刺,所以他让逸王一定要选鱼最嫩的地方剃了刺给她,这个在她四岁时他亲手喂她饭便知道了。他知道她喜欢自然花香,不喜欢人工调制的香,所以他让逸王把王府所有香都换成花香。这在她八岁时他亲手为她种植花草他就知道了。他知道她喜欢泛舟湖上,但是她不会游泳,所以他让逸王每次带着她时都要牵着她的手不要送开,这在她十岁时救下跳河的她便知道了。他知道她不喜欢被繁文缛节束缚,她喜欢自由自在,所以他让逸王放她出王府,他说由他跟着她,便不会出事。那天是他通知逸王来救她。他知道他一旦出面那所有的所有都将功亏一篑,因为他了解她,她会放弃所有而缠着他,而他最怕的便是自己再也控制不住带她走。暨痕墨把十六年他与她不经意间留下的点点滴滴都交给了逸王。最后的最后他抹去了她跟他在一起的所有回忆,带走了所有的悲伤和无奈。把一个由他亲手塑造,他认为可以陪她一生的男人强行推入她的记忆。可是再怎么安排,所有故事的结局中都不会有他,也许他一生漂泊摆渡,临岸却注定孤独。

暨痕墨与逸王曾有过协定,花朵朵的记忆终止于十六岁,亦开始于十六岁,他将会把心里完完全全装有他的花朵朵给他,而他的条件是他必须带着花朵朵归隐山林,从此不问世事。

暨痕墨终于实现了花朵朵的愿望。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只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人不是他,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约定也不是他实现的,而他注定是一个过客,一个她生命中的过客。

他从没想过他与她还会再见。

那日,夜里的寒风穿堂而过,她躲在角落里,浓烈的血腥味让她作呕。她看着那些黑衣人挥着长剑弯刀,转眼之间便将逸王府的几百多号人诛杀待尽。

她吓得瑟瑟发抖,为首的男子转过头来,看到她后微微一愣。

她缩在墙角,看着男子一步一步朝她走来,她不停的往后退,但是已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男子缓缓朝她伸出手。

亦如当年十六岁在漫天烟火中他与她许下诺言“你愿意陪着我吗?”他伸出手对她说“如果我可以。”

那时的他们透着虔诚与憧憬,而如今他手上尽是血污与不堪。朵朵看着他,惊恐极了,她仔细的又往角落里缩了缩。

就在这个时候,安逸赶了过来,朵朵看到他后,猛地推开了暨痕墨,扑进逸王怀里

安逸抱着她,两人渐渐消失在夜色里。

暨痕墨一直静静地看着两人的背影离去,满是血污的手紧紧攥着刀柄,颀长的身影在夜色里显得既落寞又悲凉。

(二十)

陈国逸王要放弃所有已经得到的东西谈何容易,当他提出他要推出朝堂,永不在过问朝政时。一时间各方势力蠢蠢欲动。特别是楚国,楚国现任君主乃逸王妃一母同胞的哥哥,如果逸王要退出那么将代表楚王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将功亏一篑,跟或者说是这盘棋将成为死局。当年公主远嫁不就是为了借陈国逸王之力顺利登基,让公主死心塌地爱上逸王不就是为了更好控制逸王,而帮助逸王挟天子以令诸侯不就是为了更好的控制陈国。如果安逸不在是逸王,那么所有的一切都将是一无是处。

早在最初楚王还是太子就布好了这盘棋,落子无悔,原来早在生辰晚宴上就已注定。

虎落平阳被犬欺,逸王府被血洗,现如今已无处藏身,而且朵朵已虚弱到无力行走的地步。安逸无处可逃,便来到神医赛华佗住处。

“逸王妃本就是昏迷刚醒,气血两虚,本不宜有孕,再又受了惊吓,胎气不稳,已断断拖不到足月生产。”神医赛华佗摇摇头。

“那该如何,您一定要救救她”安逸知道如果连神医都没有办法,那么真的就没办法了。

“逸王,何谓舍得,有舍必有得,就看你如何取舍了。”神医摸了把胡子。

“何意,务必请您直说”

“孩子,大人舍其一,护其一”

“必须吗,可还有其他方法”

“现如今只有试试看了”

“我只要她活着。”

(二十一)

屋里是箭在弦上的引产,稍有不慎便一尸两命。

屋外是血流成河的厮杀,尸横遍野又浴血奋战。

……

离觞,跪在床前,一遍遍为她苦命的公主祈祷平安,又一遍遍为她告密的行为而忏悔赎罪。

暨痕墨在屋外背水一战,一袭黑衣滴着血,他早已不知斩杀多少杀手,只知道人还是不断涌上来,他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他虽武功高强,却也不敌如此一轮一轮的进攻,他逐渐体力不支,身上也多了几处伤口,但是他还是一分钟也没有休息,转身就投入新一轮的战斗。

“啊~~~”孩子的哭声告诉着人们一个崭新的生命到来。朵朵虚弱的仿佛一阵风便可以带走她的生命。

安逸急切切的抱起他的孩子,只看了一眼,便把孩子给了神医赛华佗:“先生,孩子就交给你了。若我们难逃此劫,望你告诉这个孩子他无父无母。他们要的是我的命,我留下她们或许可以活。”

安逸随手摔碎了油灯,他点燃了整个屋子:“暨痕墨趁火势快带朵朵离开。”安逸看着已然昏迷不醒的朵朵,附身想拥,一个深吻恨不得永世不分开。只是只有一会儿,他便狠心将她推开。

离觞把朵朵送到安全地段,对着昏迷的朵朵轻声付与耳边说道。

“公主,离觞今生最幸运的事是遇到你,而我今生最后悔的事便是背叛你。但请您相信离觞,莫非迫不得已的理由我断然不会违背自己的本心。如今离觞是时候报答你我主仆一场的情谊了。”

杀手见火花冲天,必死无疑,纷纷转身离开,他们接到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价杀了逸王安逸,并没有说要牵连无辜旁人。

朵朵恍恍惚惚之间突然醒了,她看见漫天大火,房屋倒塌,离觞没入火海。一时便要闯进去。暨痕墨眼明手快,一把拉住了她。

他从未见她哭的如此伤心,感觉她似乎要把十七年的眼泪都要流光似的。她挣扎着要冲进火海中。他拼命拦着她,待她看清他的脸后,她突然伸手打了他一巴掌,声音里也充斥着浓浓的恨意: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一定是你对不对,对,就是你,你灭了逸王府满门,现在又要杀了安逸和离觞,你是不是要把我身边的人都杀死你才满意。我恨你,所有人都是因你而死,为什么你还要苟延残喘的活在这个世界上,你怎么还不去死呀?”

那一巴掌虽然打在他的脸上,却生生疼在了他心里

他不过只是想悄悄的跟在她身后,保护她而已。

是有多喜欢,才能让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如此恨一个人,恨不得他去死。

他突然想到,她的这些在乎和喜欢,也曾属于过他。

他静静地看着面前撕心裂肺的姑娘,哑声道:我会把安逸救回来。

朵朵还没想清楚他在说什么,便见眼前的黑衣男子突然闯进早已被火燃烧殆尽的房屋!

她怔在了原地,她明明不认识他,为何在那一瞬间,她的心却像被生生撕裂了那般疼,又似乎觉得这种痛楚是如此熟悉。

她不知所措地跌坐在屋外,寂静的山上只余凛冽的寒风呼呼的刮着,她突然觉得冷得厉害。

不知坐了多久,久到她快要绝望了,她突然听到屋里传来轻微的声响。

她慌忙站起身,但见暨痕墨背着昏迷的安逸,一步一步,踉踉跄跄的走了出来。

他的脸上尽是烧伤,他的手早已血肉模糊,深可见骨,就件衣服都已残破不堪,整个人都狼狈得厉害。

她呆呆想着,脑子里闪过一片空白,使劲的想却怎么都想不明白。忽瞥见他手腕上的牙印时,她一下子便僵在那里。那种熟悉的感觉铺天盖地的涌进她的脑海里。

有什么东西将要呼之欲出,可她却不敢再想下去。

看着他渐渐离开的背影,她忽然觉得也许这将是她最后一次见到这个背影了。她顿时大喊出声:那几晚陪在我身边的人可是你?

暨痕墨停下脚步,他没有回头,很久之后,他才淡淡道:公主想多了,卑职只是一个侍卫,又怎能随意进出公主的卧房?

朵朵刚问出口,便觉得自己可笑。她又不认识他,何来陪伴一说呢。

这时,安逸突然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哼。朵朵慌忙过去,不再多想。

(二十二)

暨痕墨侧过脸去,看着她抱着安逸又哭又笑,满眼都是失而复得的欢喜。

谁能想到滔天大火,他到底凭着怎样的信念将昏迷不醒的安逸从死神手里拉回来。那时他就想,这辈子他注定无法信守诺言白头偕老,她早已被他推的越来越远,现如今她有一个她深爱的人,而那人也深爱着她,他决不能让她再一次心死绝望,她心爱的东西他怎么舍得毁去。

再说她恨不得他去死,那么他就去死好了。

只是他再也没有什么可以给她的了,连守护都不能了。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姑娘,把她的模样永永远远刻在他的心里,他转身决然的走进了火里。

他能给她的只有终其一生的守护,可惜了他终其一生都给不了她陪伴。

他的步伐有些沉重,身上伤口流出的血将他的衣袖浸湿,但都被黑色的衣衫遮掩着。血顺着他的步伐流了下来,他走过的地上,一路血痕。

他是暗卫,本就该无情无爱,但是有一天,一个姑娘突然闯进他的世界。她吻了他,给了他毕生不可多得的温暖,他冰冷的心一点一点被她暖化,就在她叫嚣着要永远和他在一起时,他最终还是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当他以为他拥有了全世界时,她却残忍地离开。

他终究不配得到爱情。

尾声

“墨,此去欲何”

“救其心,圆其梦。”

“若一去不回……”

“便一去不回。”

原来你早就做好了决定,既然如此,我成全你们,也成全我,只可惜此生我都不会再听到朵朵扯着我的衣角叫我“太子哥哥”了。

墨,你可曾怨过我。当年晚宴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我不能用楚国上下所有人性命来做赌,赌你们俩的相守一生。我输不起,也决不能输。

最后陈王得到了两具早已烧焦,面目全非的尸体,陈王硬要验明正身时。楚王独断专行,以王妃乃胞妹,要落叶归根为由带走了两具遗体。

若能重来,我亦会这么做。但是我定不会再让你们相遇,最好不相见,便可不想恋。

……

“逸,孩子还没有名字,我们叫他墨可好。”

“为什么叫他墨”

“我也不知道,只是脑海里总出现这个名字。可能这个名字对我很重要吧。”

“好,就叫他墨吧。”

……

从此世界上再无陈国逸王,楚国公主了,只多了一对羡煞旁人的神仙眷侣,郎情妾意,夫唱妇随。

百年之后,这对布衣夫妻唯一陪葬物品竟是一个香囊,香囊里两绺青丝牵绊缠绕还有一张纸条。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时秋风悲画扇。

但曾相见不相知,相见不如不见时。

安得与君相决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愿来世落户山水,寻常布衣有你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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