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力这个狗东西

冬天到了，巴力这个狗东西有点凄惶，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我们把在夏天就为他准备好的铁房子宿舍整理了一下，四周围上棉被，使它有了栖身过冬的地方。

巴力是我们工作队的一员，是有身份、有户籍、在册的警犬。年初的时候，它被迫放弃舒适安逸的生活，乘着火车从繁华都市来到遥远的僻乡来陪同我们。刚从铁笼子里出来的时候，这狗东西神情恍忽，眼中充满敌意，耳朵坚竖，和传说中的德国奥特曼将军像极了，我们应该尊称它为犬。

这条警犬来亚勒古孜塔勒村之前，村大院门口有条看门的土黄色的母狗，耳朵也是竖着的，猛地看上去像条狼狗，看人时眼白多，就像镇上的某一领导不高兴时翻白眼的样子。这条母狗喜获5子，但没有享受几天天伦之乐，就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惨遭灭门，一家6口横尸村委会大院不同地方。专案组经过缜密侦查走访查明：母狗吃了肥硕的死老鼠，小狗吃了它妈的奶，而老鼠吃了人撒的毒饵，结论是：人害了他们的朋友。

不久，村委会门口又出现了一条浅黄色小母狗，这条狗年轻妩媚，身条纤细婀娜，眉目妖娆，声音清脆宏亮，竟然还有长长的眼捷毛，俨然狗中美女。然而一开口就暴露了它的粗俗，见了生人狂喊狂吠不依不饶，性格暴躁，泼妇一般。唉，没有受过良好教育，再美的外表也要打折扣啊！它和巴力之间有着不可不说的故事，等会儿再讲。

我给我们的警犬起了个名字，巴力。本来哥儿几个要把这个狗东西叫成“虎子”、“大黄、大黑”之类，我觉得太土气，太一般。再怎么也着，也是出身名门的昆明犬，一定要有一个和它身份气质相匹配的名字。巴力，叫起来上口，听上去和“巴黎”差不多，顿时高大上，虽然工作在乡村，但一听就有是城里狗的气质。巴力明显和乡村土狗不一样，这是一条受过正规训练的良犬，外形匀称，体质结实，不屑与当地土狗抢食、嘻闹，不叫不喊，不怒自威。最主要是，这家伙养尊处优吃惯了专门加工的犬粮，剩菜剩饭决不沾，陌生人给的食品也决不轻易下嘴，不食嗟来之食，搞得像白金汉宫的贵族似的。

老刘负责工作队的伙食，任磊负责狗东西的伙食，他要按时去县城为巴力买口粮。过了几日掐指一算，巴力每个月的伙食费快赶上我们了，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得让这个家伙也转变作风，“三同”起来，与本地狗打成一片，坚决反对特殊化。于是尝试减少狗粮，掺和着喂。开始它只吃一些肉和骨头，剩菜剩饭仍然不沾，亚雄按照自已的口味，把吃剩的稀饭、菜汤之类伴上犬粮，开饭时放到它跟前。这家伙见它的精美口粮和异物拌在一起，非常不满，走来走去，哼哼叽叽表示抗议，就是不吃。后来饿得不行了，就把食盆打翻，把里面的精粮挑着吃了，剩饭还是留下了。后来被亚雄指着鼻子训斥甚至殴打收拾了几次，它不敢打翻盆子了，乘人不注意，嘴脚并用把盆子里的水篦掉，再吃里面的精粮。在吃的事情上，狗和人的智商是一样的，会挖空心思不遗余力地把自已变成吃货。可是巴力还是抗不过亚雄的执着，亚雄思想工作和强硬手段并举，终于使它转变作风，成了能吃饭菜的普通狗，一条有着德牧优良血统的昆明犬就这样沦落了。

巴力为我们工作队站岗放哨，和我们一起巡逻安保，可以说是尽心尽责，是对得起那份狗粮的。它从不大声狂吠，也不仗势欺人，那是土狗干的事儿。当陌生人越过了它心理的警戒线，只是用低沉的声音发出警告，以威慑为主。巴力的辨识力很强，工作队员及熟人、朋友，它见一次就记住了，目不斜视静静看着你走过它面前，看着你紧张兮兮的样子，它可能在心里嘲笑鄙视你。多次见面混熟了，见了你会轻轻地摇摇它漂亮的尾巴，相当于给你打招呼：好得呐吗，朋友？

院子里来了个奥特曼级别的大帅哥，吸引了大门口站哨小母狗的注意。这小蹄子也不好好驻守站哨了，天天来到工作队宿舍门前骚情撩拨。巴力7岁了，按照人的年龄相当于40多岁了，是大叔级的。它的牙齿已经失去锋利，牙龈老化，吃肉啃骨头都已经费力了，但仍然架子不倒，鼻面饱满，四肢俊秀，昂首挺拔。有美女来搭讪，自然春心荡漾，先是端了一阵子，然后就是意料之中的把持不住，欣欣然地从了。

有一天我带巴力出去遛达，小母狗欢天喜地地跟了上来，巴力没有了往日的矜持和自重，和小蹄子一路打情骂俏。突然巴力不听我的指令了，和小蹄子一路狂奔，怎么喊都不听，绝尘而去。我还幻想一会儿它会回到我身边，等了半小时还是没有踪影。倒不怕它会伤人，但会吓着人，特别是女人和孩子，还有就是这狗东西见了羊就莫名兴奋，追赶撕咬，我担心别把老乡家的羊给咬了。一路上寻找，一路问老乡：有没有看到两条狗？终于有个老乡告诉我，看到两条狗跑到河对面的树林里去了。我费了很大劲追到河边树丛中，看到了不可描述的场景，这两家伙正在恩恩爱地苟合，王子和村姑终于搞在一起了。从此以后，它们过上了没羞没臊的幸福生活，巴力在小蹄子面前总是低眉顺眼，以前的霸气、自尊荡然无存。我们宿舍楼前放了一张床，经常见到小蹄子睡床上，巴力屈尊卧在床下。

漂亮的小母狗渐渐肚子大了，到了秋天，不出所料地生了6个小崽，个个欢喜可人。巴力这时更沉稳、更宽容了，有个当父亲的样子。吃饭的时候，小崽子们嘴伸到它的饭盆里来，它也宽容地许可。那可是它的禁地，连小蹄子都不许插嘴。直到有一天，小蹄子把一位年轻的、毛色黑亮的、更帅的靓仔带到巴力面前，剧情发生了逆转。老刘仔细观察了这位新来的帅哥，然后肯定地说：小崽子的亲爹来了！6只小狗，除了送人的，剩下的两只最漂亮的小狗，毛色、神态都酷似这位刚到的陌生帅狗。亚雄为巴力头上的颜色抱不平，拿起扫把愤怒追打那个第三者，把它赶跑了。巴力肯定也发现了其中的诡异，对小蹄子和小崽子的态度马上就有了变化。从此后明显冷淡小蹄子，也再不允许小崽子到它的饭盆里蹭饭，甚至气急败坏地张口开咬。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小蹄子从此后很久不见踪影，偶尔到工作队宿舍还来转一转，主要是看看工作队员，吃点精致的犬粮。怀孕期间，我们曾经也给它喂了不少犬粮，它好上了这口，别的地方吃不到的。巴力则对它爱理不理的，以前的热情、爱意荡然无存。出去溜达，再也没有成双成对的嬉闹追逐了，一切都是昨日黄花。那些日子里，每天半夜巴力都在工作队窗下长声啸叫，声音悲切，像深山狼啸。闹腾的让阿迪力几天睡不好个安稳觉，他对巴力发出了威胁：别以为你不是羊我不会吃你，再折腾下去我一定把你炖了！

从大城市来到偏远农村，巴力对这里生命形态充满了好奇，就如我们见到了外星人。各种人见得多了，巴力甚至懒得吠叫一声，见了大大小小的动物则认真思考，思忖它们与自已不同之处、可疑的长相以及谁的能力更强。见了和自已一般大、或比自已小的动物，如鸡、鸭、羊、牛犊，一般是主动出击，恶作剧吓唬小孩一样追逐一番，甚至穷追不舍，充满欺负弱小者的快感。一次，在树林里见到一群羊，巴力突然亢奋起来，赵子龙一般突入敌阵，左冲右突，撕杀起来。可怜的羊群不知遇上什么煞星，四散炸开，惊恐而逃，刚才和平的阳光转瞬被暴力阴云覆盖。

见了比自已身架大的驴、牛则停下对峙，观察半天，伺机试探性地攻击。那些大牲口是不怕狗的，它才不管你有没有身份，吃的是不是皇粮，那怕你是有背景有势力的警犬。一次在路边和一头黑驴相遇，双方不清楚对方底细，都高度紧张，耳朵紧竖，四目怒视。对峙了半天，巴力压低了腰身尝试进攻，没等到巴力动手，黑驴早有准备，它调转身子，后臀高高抬起一记弹腿，巴力猝不及防脸上重重遭一击，瞬时昏了过去，战斗就这么没有悬念地结束。回去路上，这高傲的家伙一直夹着尾巴，神情沮丧，步履慌乱。从此后再不敢在驴哥面前骚情呈能，这个教训足够它记一辈子。

巴力曾经患过一次差点要了狗命的重疾。由于刚到生地，水土不服，免疫系统不适，巴力腰上、尾巴上被寄生虫蚀了两个洞。开始我们没有重视，直到越来越严重，红兮兮的创口生满了蛆，且还在不断扩大。咨询了一下专家，说是这里的常见病，救治不及时会危及生命，本地狗则不会有问题。于是赶快送到县城救治，巴力的日子变得暗淡了，但还没有绝望。工作队的任磊和老刘像关心儿子一样惦记巴力，手术那天赶到兽医院，看见巴力被四肢捆绑，嘴上套着网罩准备手术，心疼不已。看见亲人来了，躺着的巴力一泡热泪涌出，不停地用尾巴拍地，无声地问候任磊和老刘。一个月以后巴力全面康复了，狗东西阳光灿烂的日子又继续了。

一次我休假回来，巴力远远见了我，摇头摆尾原地舞蹈起来，这时候配个麦西莱甫音乐就更完美了。到了他跟前直往我身上扑，嘴里还咿咿呀呀地絮叨个不停，仿佛在说：这些天你干啥去了？大家都忙成狗了，你却不在岗。知不知道最近我吃的啥？我快成和尚狗了！其实这狗东西说了些啥，我还真不知道。

2017.12.19 亚勒古孜塔勒

本文作者简介：马明月，自治区某机关工作，业余码字儿娱已。有若干文章发表于报刊及网络平台。2017年2月，驻莎车县艾里西湖镇亚勒古孜塔勒村（14村），任工作队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