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用整篇文章来写罗天佳那丫头!
1.
那年教计算机系的课。我笨,只能像背考试题一样去记两个班学生的名字和人。有时名字安在另一个人的头上,有时给人家改了姓——对方翻白眼,我捂脸。
天佳是不用特别记的一个,有如原野里的一株异草。别致的衣服和头饰,桃花样的一张脸,明媚如春光的笑容。是一见面就能和人特别熟的那种女孩。
平安夜,她送我一只包装精美的平安果。炫耀般地摆在桌上,因为别的同事都没有。
——他们有的说:“是蛇果吧,不好吃。”
有的说:“都几天了,你怎么还不吃?别烂了。”
我于是举起那枚穿着华美纱裙的果子,更加得意地笑。
天佳有时来我办公室,和我坐上一阵,给我看她妈妈的旧照。因为妈妈真是不可多见的美人,她带着炫耀般的神情。她常常品评我的发型衣着,然后很快换了频道,憧憬她的未来。人在年轻的时候,莫不是这样,在梦想的光亮中如滋润无比的青苗。
她每照了大头贴,必让我选上几张。见我桌上玻璃板下各样学生照片,就拿来一张她做成明信片模样的照片放到一起去了。见的人都问:“这个是画报么?”
毕业前的一个早晨,天佳送我一张着学士服的特别精致的一张照片,要泪湿的样子,我匆匆地去了。再做片刻停留,我也是会决堤的。
她说家里让她回长岭老家去,那样的话,就一辈窝在那个小小县城了。我鼓励她去南方,想让他们实现我年轻时的梦。我飞不动,他们可以帮我飞呀!
某一天,忽然接到电话。“我是天佳呀!我去珠海啦!”电话里,她还是如往昔般真纯、明朗。她总让我觉得,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巨大无比的游乐场,满满的都是快乐。
2.
离开学校不久,和天佳同班的学生高源打电话来,说她去北京了,在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务办工作。我听了,就像老母亲收到娃的喜讯,竟喜极而泣。
一直相信奇迹,他们,就是在奇迹的山间穿行呀,将一个又一个惊喜送给我。
高源是那两个班学生中文笔最好的,记得我还曾帮她投过稿——用这种方式表达我对她的宠爱。内敛、温婉而含蓄,体贴而善解人意。学习专注,毫无浮躁之气。字如其人,干净、整洁、秀气。她当然配得上最好的工作岗位。
我把她写来的信加了标题投到校报去,春风桃李花开日,这句诗可以用来精确概括他们在校的流金岁月。
忽然又发现,竟没有一张高源的照片。也许,我们的记得,是不拘形式的。
3.
生物系的学生小墨很快发来邮件,充满埋怨的口吻,认为老师没有把他放在应有的位置。
他说:“老师,今天看您的博客,感觉不舒服。很不舒服!
我就想啊,要是用老百姓之间的话说,在我接触的这些老师中,我感觉我和您是最铁的了,可是您的文章里,有别的学生,却没有我。
我注意您的办公桌好久了,因为那个玻璃下面压着您学生的照片,他们都是您的纪念、您的骄傲。开始就想,我的照片什么时候也能放进去呢?后来我发现了一个问题,那所有的照片里,一个男学生的照片都没有,呵呵!为了不给您惹麻烦,算了,我也就不必送给您照片让您难做了。
不过这次看了您还用整篇文章来写罗天佳那丫头,我有点……呵呵,作为老师,您为我做了太多,谢谢您!现在我给您传几张照片,保存就好。”
不是水泊梁山排座次,也不是青梅煮酒论英雄,但没想到他们这么看重一张办公桌上的玻璃板。在只有一次的生命里,师与生彼此留下相知、相识的印记,让我如何不骄傲?
小墨是我在校报做编辑时最得力的助手。毕业前留给我的记念是,不吃不喝一口气为我在电脑上敲了一个文字材料里的近两万字。在那个闷热难耐的中午,在那个离别的夏季。那时正忙着迎国评,我常常熬通宵,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爱好广泛,心存梦想的小孩,总以为机会像遍地皆是。其实从毕业的那一刻起,大家就走上了不同的道路。同一届的同学,有的,留在学校里读博士。有的,在县城中学开不出工资的。有的,像高源一样,成为一流大学里的白领。
不记得对哪一个学生帮助最大,也可能根本没有帮助,但那一定不是出于师者的本心,只是她能力太有限而已。花朵的芬芳,总会消失在风里。他们,自有成长的季节。花季无花,雨季多雨,也是不奇怪的。我们打磨着利器,以为会因此成为英雄,可有时,也伤了自己。
4.
计算机系另一个我特别欣赏的学生小谷毕业后也去了北京。每到教师节,他必发问候短信,是真长情。
小谷的演讲也相当出色,期末给成绩的时候,我恨不得给他优加。
还请小谷帮我上过一回色带——用惯了激光打印机,到了新部门工作,不会给那老爷打印机换色带。
我甚至保存着小谷上课时的作业,并且敢打一块二毛钱的赌,他自己肯定不记得这份十五年前的作业啦。也许只有一个老母亲,才会连娃掉落的牙齿、纸上的涂鸦都细心珍藏。
我们的来时路,有一处是险滩,就回过头,叮嘱他们。我们的去处,有美的风景,就远远地喊过去。我在学校读书时,也是有那么多的恩师。——有几位已经去往另一个世界了。他们予我的恩情,是我每天需要的水、阳光、空气,至今不竭。
这世上遇到的人,天天见面,未必走进对方心里。远隔天涯,却可以时时想起,日日惦念。这里面简直没有什么必然联系。
遥遥在天涯,却记挂。远远在海角,总不忘。听得见声音,看得见影貌。常常想起他们,像想起旧日时光中的自己。无论他们走多远,都能感觉其实他们就如同在隔壁。如果在梦里,他们,就在对面。他们是自由地飞着了。北方黄叶纷飞,秋风瑟瑟时,人们在日降一日的气温中,松鼠一样储存起过冬的土豆、大葱、白菜、红辣椒。而他们所在的南海之滨,是夏天的底片,洗印阳光、沙滩、绿树、碧海,还有大把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