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一次南山

樱桃已经逃之夭夭,只有寥寥一些枸杞挂在树梢,红得真像一颗颗小宝石。景园的枸杞樱桃季早已过去,现在是李子季。
李子有三种。一种红灯笼的,一种紫色鸡心的,一种像鸡蛋黄的。红灯笼已经采摘过了。剩在树上的不多,我用手掰开一个,吃里面的瓤,小心不碰到皮,因为没有洗嘛。极甜,面面的,一吃了就忍不住那种。紫色鸡心不甜。鸡蛋黄硬硬的,尝都不用尝,还没熟。
还有海棠果,小苹果,它们像当红娱乐明星般高调,似乎在说:“我红了,谁能红过我,嗯?”这红抢眼,确实把庄园这个舞台打扮得很好看。
各种熟透了的果子不时从树上落下来,有如一声轻轻的叹息,令人想起终生错过的良机,不被发现的才华。
野菜有很多种。小蓟、灰菜、苍耳、蚂蚱菜、苋菜、苦麻菜。我一边飞快地薅苋菜和蚂蚱菜,一边咧着嘴乐:明天又可以包饺子了。
因为缺少维护,从城里通往庄园的村路越来越破,车子要趟过好几个路中央的积水潭,我们的来路不大好走。今年拆了好多路边的违建,以至于巫森不停地说走错了。但是我凭着一个梅园苗圃和一个老水泵就确认了庄园的位置。已经来过三四次了,在一片又一片庄稼地里找到它虽不很容易,但对当过地理老师的人来说应当不是太难的事。
在认路这方面,我如果是八十分的话,巫森只能得五分分,这五分还得是怜悯分。前天我们去掸子家,六分钟车程,我低头发微信消息的一分钟内,没看住他,竟然走错了,而且错到单行路的前面,非常危险。所以,会开车不认路的他和不会开车只能认路的我,今生大约谁也别想离开谁了。而寻找田园对我而言,可能依据的不只是地理方位,更是乡愁。三十岁之前,我父母家一直都有好大好大的园子,是我童年和少年的南山。
雨水充沛,大地仿佛在歌唱!野草和树木庄稼都齐齐往胖了长,往疯了长。天空一直被云挤着,显得又小又低,树枝好像都能刺破云层了。满坑满谷的绿,不止是生命的颜色。它是大地歌唱时的表情,纵情欢愉,净洁无边。
可以在树木庄稼间行走,但进不去庄园的院子,大门紧锁,铁将军藏在门洞里,景叔叔不在。
红砖墙实在太高了,巫森个子高,可以从砖墙上望进去,一边说,院子里好多大葱哎!他看见什么都惊叹,一只白色的粉蝶给吓得快快飞走了。我也想看看,然而一蹦老高还是啥也看不见,心里不免埋怨我娘把我生成了矬胖子。
绕到大门口,我掀开大黑铁门上门洞的小盖子往里面张望。园子里开满了红红的大丽花、粉色白色的蜀葵和蓝色紫色的牵牛花,姹紫嫣红,好不热闹,让人看了有些恍然。
身后有一辆皮卡经过,驾驶室里的人探出头来热络地问:“买果儿啊?”我点头应着,心里道:我可不是来买果的,我是来过瘾的哦。
好多人都有种豆南山下的梦想啊,退休后的景叔叔却把它变成了现实。布衣草帽替代了西装革履,风吹日晒中耕种灌溉,七十五岁的景叔叔几乎没有白发——南山能给予以人的太多了。自由,愉悦,总是心怀希望,果子之外还有土豆玉米辣椒茄子葱韭菜……应有尽有,亲戚们年年都能享用到他的胜利果实。景叔叔本来写得一手极漂亮的字,原来他在土地上也能用果树和庄稼写字啊!
绿树、繁花、庄稼装饰的田园、安静的大院落,在我眼里皆有如梦境。我成长的田园环境再也没有了,今日竟然在这里与它劈面相逢!我几时没有抚触过这些曾经熟悉的野草了?我几时没这么欢脱如兔子在草木间窜来窜去了?正襟危坐、周吴郑王是我,拔草采桑、荷锄晚归为什么不能也是我?
天天下雨,林地里的蘑菇就举起它的小白伞。有一个人孤独地举着的,有情侣般亲密地依偎着的,有成群结队好像在做游戏似的。它们的白,在污泥里脆弱又顽强,是一种秘密的美,几乎没有人发现,只有我打扰了它们 ​​​。不过,它们不介怀我的莽撞,实在是因为我不确定这么美的蘑菇能不能吃。
去之前,已经征得景叔叔同意。他欢迎我们不劳而获坐享其成过过田园之瘾。摘了枸杞、李子、小苹果,巫森还特别拔了几棵狗尾巴草。
端着满满的小筐,我想起一首童年的歌谣,山田耕作谱曲,三木露风的诗作《晚霞中的红蜻蜓》,从日本唱到中国,一代代孩童长大后就有了共同的乡愁。原来不知道它有多个版本,我们唱熟了的是:“晚霞中的红蜻蜓,请你告诉我,童年时代遇到你, 那是哪一天?   挎起小篮来到山上, 来到桑田里, 采到桑果放进小篮, 难道是梦影?    晚霞中的红蜻蜓呀, 你在哪里哟? 停歇在那竹竿尖上, 是那红蜻蜓。 ”
后来看到第二个版本,觉得它更具乡愁的苦涩缠绵,浓度更高,更易醉人,禁不住想要和最亲爱的人分享:“晚霞渐去中的红蜻蜓,阿姐背我看见你,那是哪一天?   提着小竹篮,采摘山间田野的桑葚, 难道这些都是幻影?    十五岁那年, 阿姐出嫁离家乡,  从此就杳无音信。     晚霞渐去中的红蜻蜓,在那竹竿头上,请再停一停!”
我们总太忙,挤不出时间,因此错过了好几季。就这样去了一次南山,怎能不满载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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