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万元的羽管键琴，小心高价买来样子货

上海恰空古乐团购买的意大利琴

文 | 卢旸

音量小，不能做即时变化，音的延续短……相比现代钢琴，羽管键琴似乎处处逊色，巴洛克时期后被钢琴“取代”，沉寂近200年，直至19世纪末被“发现”。上世纪60年代，“古乐运动”在欧洲兴起，人们热衷于用早期乐器演奏早期音乐，羽管键琴再次展现其无法取代的魅力。近年来，西方早期音乐在国内上演越来越频繁。走进音乐厅听古乐的人，不再限于专业人士和对早期音乐有特殊兴趣的资深乐友，还包括众多普通的音乐爱好者。“早期音乐在国内才刚起步，从业者应先让它'正确’，以最接近本源又不失灵活的方式呈现西方早期音乐的原貌。”上海恰空古乐团团长高孟麟发现，国内羽管键琴保有量越来越大，但音乐家和机构常常因为缺乏对乐器的了解成了冤大头，高价买来一些在西方被淘汰的样子货，给演奏家带来演奏上的困难，给观众带来不好听的声音。

羽管键琴非钢琴的前身

因为琴键安排与现代钢琴相似，羽管键琴常被认为是钢琴的前身。其实，两者有完全不同的机械装置。钢琴是击弦乐器；而起源于14世纪的羽管键琴是拨弦乐器，通过羽毛根管或皮制的拨子拨弦发音。羽管键琴无法用手指直接改变音量和音色，而是通过键盘、琴弦、音栓的不同组合产生不同力度和色彩的变化。“音乐会上，羽管键琴的声音能'抓人’，只要集中注意力，即使坐在后排聆听也没有问题，它的声音会越来越清晰。”羽管键琴家、管风琴家江禹杉说。

在羽管键琴最为兴盛的巴洛克时期，有大量作曲家为其创作。比如，巴洛克音乐代表人物巴赫，为羽管键琴写下了大量优秀音乐作品。《哥德堡变奏曲》标志着巴洛克时代变奏曲的顶峰。1741年，巴赫在《哥德堡变奏曲》初版封面的题词中写到这部作品是“为两层键盘的羽管键琴而作”。1709年，意大利人克里斯托弗里发明钢琴，能够通过按键力度轻松控制音量强弱，适合在更大的场地为更多人演奏。“安静”的羽管键琴淡出视野，法国大革命（1789年）之后开始了长达近200百年的沉寂，极少有作曲家再为它创作。

但羽管键琴并没有被时代淘汰。19世纪末，羽管键琴被重新发现和使用。20世纪中期之后，人们对羽管键琴、竖笛等早期乐器重新产生了兴趣，关注古典主义之前的音乐及其“正确”表演。乐评人王纪宴表示，古乐演奏的魅力，是维也纳和柏林爱乐乐团这些乐团所不具备的，古乐展现的完全是另一种美：很少甚至干脆没有揉弦的平直、明澈的弦乐，牧歌风味的柔美木管，没有活塞的自然乐器奏出的嘹亮、粗粝的铜管之声，以及由坚硬的木鼓槌敲出的坚实而声势浩大的鼓声。

上世纪90年代，西方重要音乐学院普遍设立早期音乐系，使得早期音乐的演绎、学术研究、乐器制作的水平得到了极快的提升。“十几年前，学习早期音乐的中国人还极少，近几年才多起来。”高孟麟曾就读于美国欧柏林音乐学院，主修巴洛克竖笛演奏，并于2013年获得学士学位，他是当时学院古乐团惟一的中国面孔。2016年，高孟麟回国创建上海恰空古乐团，使用古代乐器或者复制乐器，遵循传统的演奏法，再现从蒙特威尔第到巴赫之间灿烂的音乐文化，并赋予其新生命。

上海恰空古乐团

不是一件便宜的乐器

与现代记谱不同，巴洛克时期的乐谱几乎没有任何提示，诠释巴洛克音乐依赖于对当时演奏传统的精通。“早期音乐演奏或历史风格演奏，是一个非常独特而又艰深的领域，需要演奏者做大量的工作。”江禹杉15岁留学，先后在莫斯科柴科夫斯基音乐学院、德国福克旺根艺术大学、瑞士苏黎世高等音乐学院、瑞士巴塞尔古乐学院及德国斯图加特国立音乐与表演艺术学院深造。最初，热爱巴赫的他学习羽管键琴是为了辅助钢琴演奏。随着学习的深入，他意识到，“羽管键琴是独立的专业，没有人能够兼顾。虽然键盘分布一样，但是羽管键琴演奏与钢琴的演奏技法、理解音乐的角度完全不一样。”在家人支持下，他转换了专业，专攻羽管键琴、管风琴演奏。他多次受邀在国内外的音乐会与艺术节中登台，其演奏足迹遍布莫斯科、科隆、巴黎、柏林、罗马、汉堡、德累斯顿、汉诺威等地的音乐厅与教堂。

刘姽婧购买的Bruce Kennedy法式双排键

与江禹杉一样，2006年进入英国皇家音乐学院攻读钢琴伴奏专业的刘姽婧，第一次演奏到羽管键琴，就为这件乐器着迷。2008年，她考入瑞士日内瓦音乐学院后，主攻早期键盘乐器。“学习羽管键琴第一个难关是'克服’绝对音高，接受新的音高。这非常难受，起初一个月，我天天头疼，甚至呕吐。”之后，她又攻克触键、数字低音等难关，再回头关注音乐风格，“进入早期音乐世界，才真正明白了西方音乐的来龙去脉，理解了西方音乐为什么发展成现在的样子。”刘姽婧是意大利第十四届Gianni Gambi国际羽管键琴比赛优秀奖获得者，也是中国第一位在羽管键琴国际比赛中获奖的音乐家。

每个演奏者都渴望拥有自己的乐器。“羽管键琴绝不是一件便宜的乐器。”江禹杉将羽管键琴分为高中低三个级别。高级羽管键琴，类似钢琴中的九尺斯坦威等，单排键盘税前3万欧元起，双排键盘5万欧元起；中档级别羽管键琴，单排键盘2万欧元起，双排键盘3万欧元起；低档羽管键琴约1.5万欧元。“不了解羽管键琴内部构造，是无法演奏好的。”留学期间，江禹杉多次参观羽管键琴工作坊。2017年，他以税前3万欧元的价格，买到荷兰制琴师制作的羽管键琴。刘姽婧回国前也想买一台羽管键琴。在老师Alfonso Fedi教授的介绍下，她来到意大利佛罗伦萨山间一座城堡，见到制琴师Bruce Kennedy和他的羽管键琴。“他的琴是我演奏过最好的，音色非常饱满。”但是，那次拜访因为没带够钱，刘姽婧失望而归，两年后再去才如愿以偿，买到法式双排键羽管键琴。

购买需谨慎“排雷”

除了演奏家，国内音乐机构为了进行早期音乐教学、演出，也纷纷购买羽管键琴。2019年，上海音乐学院歌剧院以57.6万元购买了J.C.Neupert羽管键琴。2020年，上海交响乐团以85.8万元购买了Kennedy羽管键琴。2020年，武汉音乐学院以139.7万元合同总价购买了2台羽管键琴和1台古典早期钢琴。其中，武汉音乐学院的两台羽管键琴产自法国，由制琴师Marc Ducornet制作，型号分别为法式佛拉芒式双排键盘与意大利式单排键盘。

Hemsch型号的德国Neupert二手羽管键琴

因信息不对称，羽管键琴市场不乏以次充好的现象。2018年，高孟麟在上海国际乐器展上看到一台Hemsch型号的德国Neupert二手羽管键琴。这是一台仿古琴，虽然是工厂琴，声音不理想，但是总体还说得过去。该琴在官网售价约28万人民币，而上海乐器展上的这台二手琴报价80万人民币。

无法亲赴国外寻找、挑选、辨别乐器的购买者难免踩雷。专业音乐机构首先应排除流水线生产的工厂琴。“专业演奏家永远会选择手工羽管键琴而非工厂琴。因为，手工制作的琴每个部件都由琴师亲自完成，确保各个部件之间的联系紧密而和谐，并且独一无二。”高孟麟提醒购买者，羽管键琴没有踏板，而且好琴一定是按照古代某台琴仿造的。

“外观丑陋的羽管键琴，势必不可能是好琴。”江禹杉补充道，外观可以排除95%的雷。法国琴、意大利琴、弗兰芒琴、德国琴各有其独特的装饰风格，好琴是不会混搭的，“比如，一架德式琴配上路易十六时期的法国琴腿，妥妥差评。”高档乐器打磨光滑，花纹复杂、精致，表面如漆器般平滑，音板有木头纹理。次等乐器，各个部件看起来粗制滥造。此外，琴盖板上有风景画，或是以巴赫、库普兰等作曲家名字作型号名的琴通常不会是好琴，大概率不是高档琴。德国乐器的情况最为复杂，也是雷区最多的，江禹杉不建议新手购买。

不同风格的羽管键琴对演奏影响非常大。“就像衣服影响姿态一样，如果穿一身紧身牛仔服，你的动作幅度就不可能太大。”江禹杉举例，法国晚期乐器承袭弗兰芒琴的传统，呈现一种丰满、浑厚、绵长，泛音丰富、金光闪闪的音色；大部分德国琴因承袭意大利琴的内部结构而具有干燥、清晰、短促、基音强于泛音的木头质感声音；意大利琴琴体窄而长，只有20多千克，通常只有一层键盘，是所有乐器里造价下限最低的，音域视时期不同而不等，但通常用于演奏早期作品，如16世纪的意大利音乐、英国作品以及通奏低音。在演奏意大利作品时，意大利乐器有不可替代的绝对优势。高孟麟建议，如果预算紧张，可以考虑意大利琴。这种琴通常是单排键盘，形状狭长，有时原木色的“内胆”可以和外壳分开单独使用，声音颗粒感强，尤其适用于通奏低音的演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