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桦 | 名医

民国时期,麻城只一条窄小的街道。街道临江而建,房子高不过两层,或青砖或杉木为材料,均一色骑楼。通往码头的街口,有一诊所,门上挂一牌匾,隶书写着“康乐堂”三个大字。

“康乐堂”门脸不大,却分外室内室。外室正中靠墙是长方形的药柜,背对药柜,一张杉木条案后,五十来岁,绸布长袍,矮小清瘦的曾养涵正忙着给人看病。每天,外室总挤满了病人。小小的空间里,夹杂着浓浓的药味、汗味、臭味……

这也难怪,来看病的大都是些拉车的、挑柴的、卖菜的、码头扛大包的, 也多是些头痛发热,跌打扭伤之类的小伤小病。这对曾养涵来说,真是小菜一碟。摸摸头,搭搭脉,连药方也不写,啪啪地打开药柜上的小木箱,东抓一把,西取一撮,用粗黄的纸包好,也不说话,往病人面前一推。病人放上五角钱,走了。遇到没钱的,涨红着脸,嗫嗫喏喏。曾养涵摆摆手,走吧,什么时候有再给。

也有衣着光鲜的来看病。进门前,躲躲闪闪、神色紧张,先里外侦察一番,才走进门去。也不说话,只用眼瞄着曾养涵。曾养涵像接到了暗号,赶紧打开内室,把人迎了进去。

为何这般神秘,原来是来预防或治疗花柳病的。

这曾养涵是麻城防治花柳病的名医。据说,他有防治花柳病的祖传秘方。去过那种地方担心染病,到他这要一付药,保证没事。染了病,也只须三副,准能药到病除。来的一般是阔绰之人,穷人哪有闲钱去逍遥。要是染了病,也付不起治疗费。一付药两个银元,不管是谁,没钱免谈。

这日黄昏,送走最后一个病人,曾养涵正要上楼吃饭,一个瘦如麻杆,面色蜡黄的中年人便闪了进来,顺手把门也带上了。

来人是麻城教育副局长苟仁义。曾养涵皱了皱眉,问道,苟兄,又得那病了?

苟仁义压低声音说,曾兄,这次是求你件事。

什么事?曾养涵有些意外。

一年了,税务局长的位子一直空着,兄弟想争取一下。请您帮兄弟在朱县长面前美言几句。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两根金条,笑眯眯地推到了他的面前。

一根是您的,一根送县长。

曾养涵看也不看,找错人了,我与县长没交情。

没交情?苟仁义冷笑着说,我兄弟在你诊所外盯了半年,什么人到你这来,我是一清二楚。嘿嘿,上月初三的晚上,看见了朱县长……

曾养涵吃了一惊。

当官的去了烟花巷或染了花柳,最怕泄露出去误了前程,对他是千叮咛万嘱咐。吃这碗饭,知道保密的重要。况且这些家伙都不是省油的灯,不小心漏了嘴,恐怕脑袋都不保。

初三那晚的深夜,对朱县长的到来,他同样大吃一惊。这几年,麻城官场上有点头脸的人,唯有县长没偷偷摸摸光顾过他的诊所。为此,他多少感到一些欣慰。他听说朱县长从省城调来,满腹经纶,颇为正派,没想到他也淌了浑水。这麻城,真是个大染缸。

昏暗的油灯下,朱县长那张脸,像失去水分的猪肝,几颗豆大的汗珠在额头上陈列。内……内人在省城,他有些结巴地说,只去一次,丢人了,丢人了。

曾养涵觉得好笑,安慰他说,没事,吃了我的药,准没事。

付了钱,朱县长忽然握住他的手,曾兄,可别张扬啊。以后有事,尽管来找我,兄弟定会尽绵薄之力!

岂敢岂敢!您放心,我的嘴上着锁,严着呢。

这样就好!朱县长一字一顿地说,用阴冷的目光盯着曾养涵。

一定是看错了,想到这,他对苟仁义说,县长从没来过。

他心如明镜,替这姓苟的去找县长说情,不是等于告诉县长,姓苟的也知道他县长去寻花问柳了。

麻城就屁大的地方,哪会看错。你说,帮还是不帮!

唉,为什么找我?曾养涵既不解又无奈。

税务局长可是个肥差,多少人盯着,苟仁义说,我想过了,只有你出马,才有会有希望。你想,丑事从你嘴里说出去,他这县长的位子还坐得稳吗?哈哈……

曾养涵打了个寒颤,有些惶恐地说,这忙,真的帮不了。

别不给面子!忽然,姓苟的狠狠地说,只要我对县长说,是你告诉我他找过你,你还想在麻城混吗?你可想好了,明晚再来找你。说完,抓起桌上的金条,摔门而出。

曾养涵呆立着,良久,才一声长叹,这些猪狗不如的东西,还让人活吗?

第二天,人们发现“康乐堂”大门紧闭,曾养涵已不知去向。后来听人说,他去了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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