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宗元的《黔之驴》真的是在讽刺“驴”吗?
作者:韩世泰
作为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柳宗元,在参与朝政改革失败被贬期间写下了脍炙人口的《黔之驴》,流传千古。
而且,一般都认为柳宗元这篇寓言小品是在讽刺那些不学无术,德不配位,没有真才实学,无能而又肆意逞志的人,影射当时统治集团中那些个官高位显、仗势欺人而无才无德、外强中干上层统治者。
成语“黔驴技穷”,千百年来也成了讽刺别人江郎才尽的尖刀利剑。
难道柳宗元真的是在讽刺“驴”吗?谁才是“驴”?
从“黔之驴”的结局看,它是被老虎“断其喉,尽其肉”,而当时参加变革的“二王八司马”却纷纷被贬,有的郁郁而终,有的客死他乡,有的颠沛流离……终也未能再次回到中央核心层。
这样的结局令人扼腕叹息,不是说那些朝廷中的顽固分子是“黔之驴”吗?怎么“驴”高坐朝堂之上,而“虎”却没有一个好下场?
结合柳宗元所处环境,以及其内心对朝局的极度失望,《黔之驴》应该是作者的“自嘲”之作。他是把自己比作了“黔之驴”,而那个“好事者”恰好是支持变法革除弊政的唐顺宗李诵。
一、看看柳宗元生平,是不是有种坐过山车的感觉
(一)后世评价
柳宗元是唐朝少有的诗文俱佳的文学大家,更是哲学家、散文家和思想家,史称“柳柳州”或“柳河东”,在中国文学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他和韩愈等人推动古文运动,并称为“韩柳”,与刘禹锡并称为“刘柳”,与王维、孟浩然、韦应物并称为“王孟韦柳”。留下六百余篇诗文,《柳河东全集》是其一生在大唐文坛叱咤风云的有力见证。可以说,柳宗元和同时期的大诗人都可以比肩齐名,其在诗文领域的造诣可见一斑。
(二)21岁进士及第,值得骄傲!
最令后世称道的是柳宗元在公元793年21岁便进士及第,这对于科举制度中通过考试来实现为官的读书人来说是一件十分了不起的事情。
由于其父病故,柳宗元守孝三年,于796年,到秘书省任校书郎,翻开了官海沉浮的新篇章。
如果说没有柳宗元随父宦游的经历,他没有亲眼目睹那些藩镇割据的祸患,他就会像其他朝廷小官吏一样尸位素餐,安安稳稳做他的京官,继续经营自己的官途;或者说,如果没有在京为官,他就不会发现宦官专权的种种弊端,就不会看见藩镇与宦官勾结,更不会看见攀附权贵、阿谀逢迎的小人在朝堂之上会如鱼得水;再退一步讲,如果柳宗元是一个一心钻营,置朝廷安危和百姓利益不顾的政客,那么,他的一生也会飞黄腾达,至少不会落得个贬谪的下场。
然而,柳宗元就是柳宗元,历史就是历史,他的骨子里仍然镌刻着“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圣人之言,他做不到置若罔闻,只要有机会,他一定会向弊政宣战,一定要撑起一片朗朗乾坤、日月昭昭。
(三)永贞革新,宦海沉浮的分水岭!
说柳宗元,谁也避不开永贞革新。公元805年1月26日,唐德宗驾崩,皇太子李诵即位,改元永贞,也就是我们所说的唐顺宗。
对于藩镇割据和宦官专权这两大弊政,李诵太子期间就耳闻目睹,并且深恶痛绝,早有革除弊政,推行新政的宏伟抱负。
每个新皇登基都想做出一番经天纬地之功业,皇太子登基后都不想做前朝老臣的傀儡和摆设。于是,李诵立即重用有着同样政见的王伾、王叔文等人,准备向弊政宣战!改革朝政,革除弊政!
柳宗元早就看不惯朝廷弊政了,新皇登基就是最好的机会。王叔文等人也是看中了柳宗元等人的才气,提拔他到了礼部任员外郎。33岁柳宗元瞬间成为了改革派的中坚力量,虽不是位极人臣,但也是站在了核心圈,如果改革成功,前途未可限量。
然而,李诵确实有点自不量力,或者说有点操之过急,皇位还未坐稳,怎么能大刀阔斧推行改革呢?难道你就没有想过,改革就是从既得利益者的嘴里抢肉吃啊,能不引来他们的疯狂反扑吗?这些以“二王八司马”为核心的改革派也的确是书生气息太浓烈了,靠着一个尚没有完全掌控朝政的新皇帝,怎么就敢迫不及待地施行改革呢?你们远没有认识到政治斗争的残酷啊!李诵更没有想到自己作为一国之君,居然被宦官和外藩内外勾结,仅仅在龙椅上做了三个多月皇帝之后随着斗争的白热化旋即被宦官俱文珍等逼迫禅位……
永贞革新最终失败!
柳宗元的命运从此被改写!21岁进士及第,33岁位列六部,仅仅几个月时间,天翻地覆,换了人间!
二、宦海沉浮,孰能怡然自得?
没有人不在乎自己的成败得失。柳宗元作为一个饱读诗书、心怀天下 、心系朝廷的被贬官员,更是对自己前半生痛定思痛,到底是什么让他们热衷的改革失败了呢?
(一)谁是“好事者”?
“黔无驴,有好事者船载以入”。朝廷的各种弊政,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谁也不愿意去冒死改变罢了。大家一团和气,相安无事本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然而,就有人耐不住寂寞,非要在一潭死水里面扔一颗大石头。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对于永贞革新,柳宗元肯定有过深刻的思考,首先应该考虑的是“时机”问题。在新皇登基,皇权尚未牢固掌握之际就一意孤行推行新法革除弊政的时机是错误的。那这个决定进行改革的唐顺宗就是那个“好事者”。如果不是他一时冲动,贸然推行改革,而是先和宦官虚与委蛇,与藩镇之间委曲求全,韬光养晦,壮大自己,培植效忠自己的改革势力,然后再图变求新,慢慢寻找合适的时机,等待自己完全掌控朝局之后再推行改革,是不是就会是另一番景象和结局呢?
也许,唐顺宗李诵的初衷是好的,他也把人心想的太善良了,认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只要是皇帝的命令,朝臣外官都会无条件执行的。其实,他怎么就不仔细想一想呢,如果革除弊政这么简单,那他的父皇及父皇的父皇为什么不去革除呢?难道他们都是昏君?不是的,大唐已经积重难返,靠着藩镇消灭安史之乱之后,壮大的却是另一些藩镇。靠着军阀推翻军阀,不就是培养新的军阀吗?皇权在此时早已式微,先皇不是不愿意革除弊政,而是审时度势之后觉得自己的力量难以有决胜的把握,所以才选择隐忍,选择韬光养晦。
李诵作为新皇,年轻气盛,操之过急,不懂得权衡利弊,只知道横冲直撞,以为靠着几个忠心不二的铁杆粉丝就可以撼动旧有势力的铜墙铁壁,那只是自不量力的一厢情愿罢了,所以说,柳宗元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把命运交给了一个本不该托付的人,而这个人就是那个“好事者”。
(二)自己才是“驴”
柳宗元清楚,自己在整个永贞革新中,就是那头无辜的“驴”。貌似强大,实则外强中干。虽然站在了皇权这个最高统治者一边,怎奈何,皇权并非绝对掌握在皇帝手中,而是皇权旁落,真正掌握朝局的人却是以宦官和藩镇势力为代表的保守势力手中。
起初,他们被理想主义和浪漫主义冲昏了头脑,就像那头初到黔的驴一样,“庞然大物也,以为神”。保守势力在观望,在试探,看看这些改革派到底有多大的能耐。
“驴一鸣,虎大骇,远遁;以为且噬己也,甚恐”。虎就是虎,老谋深算,冷眼旁观。“驴不胜怒,蹄之”,他在与驴的较量中尽量让驴尽情发挥,自己则不着急出手,等到驴的本领都施展完毕,才决定下一步该怎么操作。
驴就是驴,不可能因为貌似强大就能把虎的吓退,更不可能因为虎尚不了解你的真是本领就能允许你忘乎所以虎口夺食!
这些个旧有的保守势力是不愿意也不允许有任何改变的,尤其是不允许自己到手的巨大利益受到一定点儿的削弱,只要有人胆敢有丝毫的尝试,一定得将这些人坚决消灭!
经过一番较量,“驴”怎么也不可能战胜“虎”的,难以逃脱被虎“断其喉,尽其肉”的悲惨命运。
要没有永贞革新,柳宗元的仕途可能会一帆风顺。但一次错误时机发动的正确革新,不仅以失败告终,还奠定了柳宗元后半生颠沛流离的贬谪命运。可悲,可叹!
所以说,《黔之驴》这篇寓言小品,是柳宗元的“自嘲”,是对永贞革新的一次深刻思考。
【作者简介】韩世泰,一个在改革开放之初出生的藏族小伙儿,从教十八年,热爱教育,向往着诗和远方,爱好文学,现在兰州新区执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