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本菊 || 别以爱的名义囚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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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以爱的名义囚禁我
文 | 何本菊（陕西山阳）
那天下学后，我便回了家。刚至家门口，手机响了，是小木。电话里，他问我是否在家，想把做工的工具暂放这里。语气挺急促，且欲言又止，就像沟谷中被堵塞的冰泉，不大通畅。我心下疑虑，但电话里又不好多问，便摁住试探的好奇。你过来吧，我在呢！
不大会儿，小木就到了，卸下了一大堆干活儿的工具。完了之后，倒也没着急离开，而是随意坐在凳子上，面色暗沉，眼眶发红，满身灰尘，料想必是刚做完活儿。只是这满脸即将到来的暴风雨，却是哪般？
不等我开口，他便自顾自地低吼开了，“刚干活回来，累死个球样子，连口水都不让人喝完，就开始骂，还让不让人活了！”
听此，我心下了然，竟又是跟姑父姑妈吵嘴了。
“这一两年来，跟他一起干活，结了工钱，从不分给我，美其名曰，给我攒钱；我跟人合伙干活，天天嘟囔着那人是个大骗子，好像我跟了人家，就掉进了无底悬崖；时刻寻思着让我去约女孩子，却一分一毫地精打细算……他愤忿地数落。如傍晚校园的广播，一件件、一桩桩父母如此薄待他的事情，就这样从他那蓄满胡茬的嘴里，跑了出来，跟猝不及防的小虫子一样，偷地儿钻进我的心里，搅得难受。
我该是理解他的。曾经的我，便是如此理直气壮地“揭发”我的父亲，揭发他以爱之名，处处干涉我的生活，亲手作茧，缚住了我外出打拼的雄心。
可我，却并不赞同他现在暴跳如雷般的绝地反击。他可以冷静地离开，何苦纠缠到扯开窗户防护网，以生死做要挟；他可以缄默不语，何故吐出那么粗鄙的话语，灼伤彼此本应心心相印的心；他亦可以平复内心的不甘，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抚慰父母那因过度关爱而惴惴不安的心脏。
然而，他没有。做局之人，又如何做得了旁观者？
少许，他便坚决地拒绝了我的挽留，独自去了。只因怕，怕姑父姑母，会寻了来。避之不及的躲闪，犹如冬日里尖锐地冰梭，狠狠刺进我的心房，虽鲜血扑面，却并不生疼，只觉满目苍凉。
是的，苍凉。苍茫而凄凉。
血浓于水的亲情，二十几年的养育，几千日夜的陪伴，今朝，都可以算作虚空一场吗？茫茫人间，父母子女，本是几世修炼才成的缘分，此后，真就狠心不再见了吗？缘何，将这千万世才铸就的邂逅情分，变成如此伤人的利器，剜穿彼此跳动地心？
是关爱。
父母之于子女，是天；子女之于父母，是地。天似穹庐，笼盖四野，父母执着地像一把永不腐坏的伞，时刻罩在子女的头顶，为其遮去风吹雨打，电闪雷鸣。可是，原野上的小树，在汲取了足够的阳光和雨露之后，会疯狂地长高，长大，直到这把伞，再也遮不住，且挡了它的路。要不，永远生长在这把伞之下，抛却心中对蓝天晴空的向往，在这片已经过滤了生存艰难的土地上自闲自乐；要不，执着地捅开伞面，用带血的身体，坚定的意志，跟蓝天白云，狂风暴雨来一次真正的约会。
很明显，小木选择了后者，而姑父姑妈却执拗地不肯挪开遮在小木头顶上的伞。因而，才有了前面这许多的挣扎与痛心。
父母与子女，犹如青山之于绿水。青山为长，绿水为子，子为父母爱的结晶，绿水亦生于青山。然，绿水终将远去，青山亦翠绿有时，四季变换，犹如人之一生。何必执着于绿水环绕之乐，忧其前路坎坷而囚其奔腾到海之天性？且子女愈大，父母愈老，生命轮回的代价，便是以一群人的衰老、死亡来成全另一群人的成长和新生。既然，我们都将离去，留下子女在这茫茫世间踽踽独行。何不，早些挪开那沉重如盔甲的保护伞，解放自己，也磨炼子女？且，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生活终究是要自己经历的。如此放手，虽有心痛，总好过，西去之际，念及子女生存艰难，忧心难安。
人之成长，犹如一朵花开。若这只花苗出生之际便被栽种到花盆里，精心养护在温室中，想其是经不住烈日灼灼，风吹雨打的，若遇到，便只能被摧残；而若，在花苗发芽之际，种植田野，与雨露阳光共舞，自然根茎坚强，又岂会怕那狂风暴雨？
正在我费心忖度，如何劝得双方缓和矛盾之时，姑父姑妈来了电话，说他们马上就到我家了，问小木来过了没有。
你们到了再说吧！
话毕，我放下手机，拿出茶柜里的苦荞，就着沸水，冲了满满一壶。然后，静坐着，等着。
等着他们到来。
等着雨过天晴，春暖花开。
何本菊，女，1990年生，毕业于陕西师范大学，现工作于陕西省山阳中学。喜爱旅游、写作、摄影，有文章在报纸杂志上发表。文笔朴实，真情流露，不喜辞藻华丽之感，写人世生活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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