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昆 || 母亲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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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颜色
作者 | 张昆(陕西西安)
母亲不知道“母亲节”,我在电话里说“明天是母亲节”时,她“噢”了一声。我没得到想象中的回应,有些挫落,下半句“祝您节日快乐”的话便没有说出口。
这是第一次开始关注这个西方节日时我的一次浪漫的举动。
母亲是个沉默的人,即使跟家人话也很少。有时我会怕母亲的沉默。母亲的沉默让我觉得伤心。和母亲独处的时候,聊天是件困难的事。生活中真正的困扰不能告诉她,怕徒增她的烦恼。我必须寻找一些轻松的话题。我希望我的话题能让母亲开心。母亲开心的时候表情丰富,语调轻快,话也明显多起来。每次老家来人,母亲都会进入这种状态。坐在沙发上的母亲一边添茶倒水,一边听二爸他们絮叨:谁家老人了,谁家盖了房,谁家儿子不孝,婚丧嫁娶,琐琐碎碎,母亲听着,说笑着,脸上泛着光,连二爸一时语急就会结巴的毛病在她看来都是亲切的。但是起了争执,几个老爷们粗声大气地争论着什么,此起彼伏的声音炸雷一般在客厅里嗡嗡作响着。这样的时光在母亲是一种享受,母亲看着他们,那样地放松和自然,我从母亲的目光中看出他们就是母亲的一部分,久居城市的母亲终于欢快地嗅到自身的气息。
那是一个我完全不能给予的世界。现代教育的濡染已经把我与母亲剥离开来,我身上已没有了那种母亲所熟悉的气息。我的话题只会让母亲淡淡地听,简短地回应,有时候过于书面式的语言也妨碍着与母亲的交流。我常常会停下来,改变惯常的说话方式,琢磨那种母亲能听懂的大白话。但这是徒劳和笨拙的,我的思绪因此变得滞涩,我努力掩饰,用窗外的景物弥补片刻的冷场。母亲一定看出来了,我的不安,但我无法解释,这种纠结在心里的对她的热爱。
其实母亲本该是个活泼的人,年轻时的标致在照片上一眼就看着出。农事劳动之外最爱的就是听戏唱戏,那时候还是村里有名的花旦。世事的变迁改变了母亲,改变了母亲那点活泼的本性。母亲一生都在体恤别人——年幼时体恤外婆,高小(过去的学制)没上完就主动辍学回家帮衬外婆,操持繁重的家务。母亲常常感叹命运的遭际,作为长女,她自觉地为家庭背负起责任,然而多少年后,她体会到了被她放弃的事情的意义。聪慧的母亲看到了某种不同。她对“文化人”的艳羡加深了对那次自觉牺牲的认识。这似乎成了母亲永远无法释怀的一件往事。
但母亲并没有因此成为文盲。外爷做生意带回来的戏本成了她的读物,夜里的灯下,手摇纺车的她一边翻看戏本一边琢磨上面的唱词,外公是老师,识字写字,就是在一个个辛苦劳作的夜里伴着纺车完成的。所以,现在的母亲可以看报,也可以写信,那完全得益于她自己的努力和刻苦。与父亲近乎完美的书写不同,母亲的字总是歪歪扭扭,像刚学写字的小学生一样稚幼,常常还会有错别字。我总是悄悄地藏起这些字条不让母亲知道,这些字让我觉得辛酸——它们纪录着母亲的牺牲,母亲的隐忍,母亲的自尊和母亲的坚强。
初春的一个日子,带着四岁的女儿回母亲家。七楼的阳光显得那样充足,小家伙“橐橐橐”地跑来跑去,我欣赏着阳台上母亲花花草草。一个泥瓦盆上的标签引起了我的注意,标签上是母亲的字迹——“雪晴色”。这是母亲的习惯,为了记住花种的颜色,她常常搞这样的标签。那天的我看着这样的标签,忽然莫名地感动,为母亲的颜色——雪晴色!真美!
母亲的意思,是想描摹一种介于淡紫与淡青之间的颜色。她没有学过美术,不懂得深绿、湖蓝、普蓝的区别,但谁又能说清,恰恰是在母亲的错别字里,让人徒生无限的诗意。
张昆,男,笔名:虎燮。36岁,1981年5月31日出生,陕西省西安市人,大学文化,现工作于陕西西安一家国有机械厂从事宣传策划工作,同时兼任媒体联盟时代名家陕西版主编、西部网络作家协会会员、西部网文学社常务理事/首席编委、意不尽传媒中心理事作家、望月文学杂志特约作家、《细鳞河》文学报编委/陕西版主编职务。从1998年开始创作文学舞文弄墨写些文学作品的文章,迄今为止,已有大量文艺作品发表数百篇之多。其中,部分创作的优秀文学作品获文学大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