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以撒:当代书法人出名主要靠展览和竞赛!

张爱玲说:“出名要趁早啊!来得太晚的话,快乐也没有那么痛快。”在俗常人看来,既然早晚都会出名,那么还是赶早不赶晚,早出名早快乐,声名带来不少利益,使出名者早早享用。如果一个人到耄耋之年方出名,快乐也不会持续太久,出名给老人带来的快乐也很有限。于是早出名这种念头,只要与时代观念合,也就如春日来时,促成快生快长。
外在条件具备了,出名就早;外在条件不具备,则显迟缓。有的人官做大了,推进了他在书法上的进展,如唐初诸名家。有的人的书法得帝王公卿赞赏,声名就高于未被赞赏者。有的人人品高洁,众口皆碑,书法声名也与人品齐。还有一些人或奇或怪或癫或狂异于俗常,故事多了也出名。如果什么条件都没有,也就不必存出名念头。今日来读北朝如此数量碑刻,作者连名姓也无,又如何说出名。
当代书法人出名的行为主要来源于重要的展览和竞赛。大展大赛获得一两次成功,加入国家级书协,名亦成立。有的书法人为了强化声名,逢大展大赛必参加,积几十年热情仍不罢手,于是名声日上。从赛事的举办来看参与者,青年书手居多,中年书手减弱,老年书手几乎不可见了。青年书手随势乘气,屡试不爽,声名逐渐积累,上扬,加上宣传媒介的发达,即使人在海角天边也天下皆知。大展大赛推进个人的声名,声名又化动力,这也是每次活动都熙攘无歇的原因。真如金圣叹所说:“如众水之毕赴大海,如群真之咸会天阙,如万方捷书齐到甘泉,如五夜火符亲会流珠。”煞是群情激越。与此相反的是,1940年代、1950年代、1960年代出生的书手,如果至今还不是中国书协会员,估计难以跟上此时的书法节奏,跨不进这个门槛了。每个时段有每个时段的要求,不会停下来等待。每个人都属于一个时段,如果不能随之进展,几十年过去,只能越来越落在后面。有人说王羲之也入不了大展,入不了中国书协,因为他的创作不合今日之要求,他只能活在他那个时段。最适宜的是二三十岁的青年书手,逢其时,知其通变,因此出名亦早,青春不虚。人就是这样,相逢得时,或者不得时,结局相差很远。
少年得意早早出名——一批青年书法家的确如此。年纪再轻,只要达到设置的标准,就可称为书法家了。这也使书法家的队伍年轻化——年老的几乎进不来了,而每年都有青年进入,各级书协,成为青年书法家相聚的空间。
出名于青年时,可谓早早。古代不见有如此之多的大展大赛,所谓的书法家也就是自然而然地发展,同时加之以文并进。在逐渐生长的过程中,总有少数人脱颖而出被约定俗成地认可,从而出名。譬如白居易诗的出名是在社会上各阶层展开的:“凡乡校、佛寺、逆旅、行舟之中,往往有题其诗者;士庶、僧道、孀妇、处女之口,往往有诵其诗者。”因此,“是以不胫而走,传遍天下”。当然,这个过程就慢了,需要得到众人认可,口口相传,像时下凭一次入展、得奖而让大众知之,在既往时段难以实现。
清人袁枚认为:“疾行善步,两不能全。暴长之物,其亡忽焉。”有的行为由于违反了事物发展的规律,结局惨淡。书法艺术是慢学之典型,惟笃行可以致远,整个过程朝乾夕惕,未可轻慢。而今异于昔时,出名早了、快了,速生速长起来。名声具备,而相符之实却遗落了。譬如学识修养的充实——由于这些不可能拿出来竞争高下,不能为早出名提供效应,就理所当然被忽略。如果不是自觉地有心有意学习,慢读慢思,陶冶融汇,充实丰富,把节奏放慢,大都忽略而过。后来,赛事也要以文化考量书法家了,诗文不能自撰,徒唤奈何。参与竞赛的书艺技能如此熟练,而学识修养又如此生疏、欠缺,也是因为时下的出名规则是如此,在快出名中,许多学习跟不上,只好拼凑、抄袭。明人顾起元说:“才不如古人,学不如古人,思不如古人,工力不如古人。”在许多不如古人的同时却得书法家之大名,出名成家,春风得意,也就让人对这种出名早的构成,产生一种俗常的想法——它就是一种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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