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头偕老后的背叛与乱搞关系的孤寡老人:她用戳破生活真相拿诺奖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
而是我就站在你的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PS:这是一次绝对的主观理解。毕竟,重看这个故事的感受,居然把上一次的结论完全推翻,至今都不确定她是真的“失忆”了,还是一次对“爱情”无伤大雅的小小诡计。)
2013年,继前一年争议颇多,被诟病有“颜色倾向”的诺贝尔文学奖“爆冷”,被文学界公认为“现代短篇小说女王”的加拿大作家艾丽斯·芒罗(后简称芒罗)拿下。
之所以来了一次180度终于向文学性转向的“爆冷”,倒不是因为她和她的作品不出名。
相反,作为目前诺贝尔文学奖历史上唯一一个只写短篇小说的获奖者,她被大众称之为“我们这个时代的契诃夫”。
可以说,被评价为“作家中的作家”的她,正凭借着一己之力在改变大众(比如很多知名作家)对这一文学体裁的成见。
毕竟,能做到让普遍大众在她的作品里感受到:
确切的叙述、被洞察的生活、精准掌控的难以控制的现实、绝妙捕捉那稍纵即逝的情绪、理解后作为“旁观者”狠狠戳破的生活本质,以及那份总会让你体验到的“你迟早会在其中一个故事里,与自己面对面相遇”。(颁奖词)的作家真的不多。
尤其如果有兴趣涉猎近现代西方文学,但会因为翻译、风俗文化或者诸如被“廉价娱乐”摧毁长文阅读能力等原因,不喜阅读砖头厚度,转而从万余字的短篇小说“入口”的人来,被文学界和读者们公认的“短篇大师”芒罗的短篇,大概是绕不过的选择(之一)。
而是因为她的作品,从来没有“大事”,也不关心大城市的所谓传奇。
她关注的,戳破的生活真相只是任何一座小镇里(无论发生在加拿大还是中国)每天都会上演的,实实在在的“家长里短”。
那么何以一个只写“家长里短”的家庭主妇,会拿下如此殊荣,让历来只关心“大事大难”的诺贝尔文学奖为她“折腰”?
这个答案,或许就在这个相对“简单”,却“总是能绕过窠臼,超出规定好的逻辑,最终抵达意外之境”的故事《熊从山那边来》里。
干净的阳光,透过染着灰的落地玻璃窗,斜撒在宽阔的客厅里,
似乎让这对夫妻,漫长的生活变得美好了一些。
改编的电影《Away from Her 》,中译《柳暗花明》
五十年相濡以沫,他们把“白头偕老”的美好期望,变成了一天一天流逝时间的现实。
甚至在这段婚姻里,有着大部分人能想象到的最美好的模样——相敬如宾、衣食无忧、各自都过上了自己最想过的生活。
尽管在这些年里,丈夫格兰特会时不时地“逢场作戏”,但他们的婚姻始终没有受到难以弥补的损害。
可是,当妻子菲欧娜健忘的症状开始频繁地显而易见时。
在丈夫格兰特的眼里,在随着缓慢流逝的时间里,妻子那深深的皱纹、驳杂的银发、偶尔会涣散的瞳孔。
以及那会把小到把皮毛大衣遗忘在储藏室,大到会连丈夫名字都“忽然”忘记这类的事情,把这些当做“一场意料之外的冒险,或是在玩一个她希望他也可以心领神会的游戏。”引以为乐的样子,就变成一份无边无际的孤独。
面对这些现实,曾是大学教授的格兰杰,选择不断用两人曾经美好的回忆包容妻子的一切。
但受过良好教育的菲欧娜,在从医生口中和书中了解到阿尔兹海默症患者,随着记忆的慢慢丧失,他们会越来越给家人带来巨大的困扰。
于是菲欧娜决定去“梅多湖”(疗养院),一个不会让他以后生活难受,让她得以体面地走完人生的地方。
按照院里长久总结的“经验”,菲欧娜在入院的头三十天内,任何人都不能探视。
可是他们在一起偕老的这些年里,从未分开超过一个月。
理性的决定,艰难的分离。
于是他们用一次充满仪式感的做爱,对彼此告别。
她说:
有些我们从来不谈的事情,我还是希望说清楚。你会爱我吗?
你不管周围的种种限制依然和我做爱。
我想和你做爱,然后让你离开,我要呆在这里,而你的停留让我感觉更加无法承受。
我说不定会痛哭起来,无法停止。
或许很多时候,大家被灌输的“白头偕老”的最好婚姻,是把稍纵即逝的“爱情”,慢慢“保鲜”成相濡以沫的“亲情”。
但就像你永远无法和亲人做爱一样,当你把丈夫(妻子)当做亲人对待时,你们之间真的还有爱情吗?
如果夫妻之间没有爱情的话,
那么所谓婚姻,是否就是一场无疾而终的“游戏”?
于是,夫妻一直都很相爱,还像年轻人那样有激情的婚姻,或许才是“白头偕老”最好的模样。
可不喜欢在小说中寻找什么生命唯一答案,不希望以此追求人生观的单一解释,只愿戳穿人生复杂表象下,生活真相的芒罗。
不会写的恰恰是这种夫妻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能相互扶持、不离不弃地陪伴到老的,太美好的婚姻(爱情)。
她只会带着旁观者的清醒,疏离而冷漠地揭开这一切以为是切片的假象下,不美好的内里纵深真实。
所以,当格兰杰沉浸在思念和越发扩大妻子会受到虐待,或同样因思念他而感到绝望的孤独的幻想的三十天后,兴冲冲地买了菲欧娜喜欢的花,去看她时。
她却不认识他了。
不但似彻底把相伴几十年到白头的丈夫,完全忘记到连叫名字都没反应,甚至在这短短的三十天里深深陷入了和另一个老人奥布里,黏糊到如“连体人”般的热恋当中。
更狠的是,菲欧娜拒绝丈夫试图让她回忆任何往事,因为她感到害怕。
就像那天格兰杰为妻子带了一本曾经会让她感到安心的《冰岛来信》,试图用铭刻在她内心深处对家乡的热爱,唤醒一丝他们共有的回忆。
可是,失败来得如此残酷而心痛——她灵光一闪,想起了她现在深爱的奥布里,于是立刻丢下丈夫,去找爱人了。
面对此情此景,格兰杰感到前所未有的崩溃,觉得,或许这就是他的“报应”。
是的,当年的他,只是一个各方面都不怎么出众的穷小子,而妻子则是个优雅、谈吐出众且美丽大方的富家千金。
宿命让她义无反顾地爱上他。
当然,他也感恩这份周到到连工作都被体面安排好的,命运的馈赠。
但出于必要的社交,本性“风流”的他,也会对前来投怀送抱的女人们,有底线,不会承诺稳定关系,绝不会闹到妻子那去的逢场作戏。
他始终把这一切“意外”隐藏地很好,因为他“第一眼看见她就爱上了她”,也做到了“从此再也没分开过”到白头的相伴。
可是,残酷的现实告诉他,即使他们的爱情尚未破裂,但只需一种纯粹的精神衰老,似乎就能把绵延几十年的美好一瞬间摧毁。
但对格兰杰来说,这就像一场蓄谋已久,但自然产生的“报复”,即使当事人妻子或许没有预谋这一切的能力。
深爱妻子的他,只能可悲地向一个不耐烦探视老人,会跟他聊天的女孩倾诉他的委屈与尝试的理解:学着多给她一点空间,不去打扰她爱上的那个她坐在一起的男人,只是来看看她,确保她过得还好,这就是我能做的全部。
这就好像,在某一刻,他在妻子身上学会了“成全”的意义。
爱她,但不会去只想占有她,只要她过得开心,就好吧。
可是,当妻子越来越不打扮地优雅、精致,穿着也变得平凡如那些随处可见的老女人时,为什么他会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
是因为她的微笑吗?
还是她举手投足的习惯性得体?
是的,随着一次次“旁观者”式的探望,格兰杰越发对这样的妻子感到怀疑。
他无法百分之百确信妻子是真的患了病,然后因此移情,而不是她在借此惩罚丈夫曾经的不忠?
是的,这部分就是重看这个故事时,完全不能确信的部分,它就像一个“结”。
你打开,然后看到的哪一面,决定了整个故事完全不同的内核。
基于妻子菲欧娜是否真患病,或者说真移情爱上了别人。
会让这个故事呈现完全迥异到一个是不离不弃的“伟大”爱情,另一个是“爱情阴谋报复”,大相径庭的走向和结果。
对此的不确定,就是芒罗之所以被盛誉为“现代短篇小说女王”的最佳肯定。
芒罗的特点在于:
一来,她不太注重故事的转折和重要的核心点,简单来说就是她不喜欢用情节和戏剧性的点去推动故事的发展,而喜欢用多线并行的展开方式,去把整个故事里所有的生活场景和身在当中的人的感官打开,让读者自己去选择想要看的“重点”;
二来,她擅长,或者说特别侧重写“群像”,也就是说她写的故事不是为了服务于单一的主角,而是全面地照顾(分配)着身处这个生活情景中的每一个人,里面不会有工具人,也没有被操纵的傀儡,只有人,所有活生生的人。
所以比如,故事里,每次引导格兰杰的护士,会在和他聊天时,有自己的独立想法,而不是如工具人一般,顺从地因不知全貌地同情,而安慰这个看起来可怜的孤寡老人。
只会用自己的体验去给予格兰杰另一种视野:你知道,什么都不能带走已经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那是个很难忘的经历,至少我是这么想的。即使不知何故那些消失了,你还是在那里,你还是原来的你。
于是,有趣的变化就来了,以为是被家人“放弃”的孤寡老人奥布里,被病好的妻子接回去了。
这让失去爱人的菲欧娜变得痛苦而消沉,身体每况愈下不止,病情也越发严重起来。
看到心爱的妻子如此,格兰杰做了个“伟大”的决定——说服奥布里回来继续陪伴妻子。
是的,生活就是如此的“一报还一报”。
格兰杰“屈辱”地忍受,以爱之名,前去劝说奥布里夫妻,让他回去和自己的妻子在一起。
但对方毫不犹豫地就拒绝了他,原因很现实,他们的房子是奥布里的“福利”,没有他在,房子就会被收回。
她对格兰杰讲述了自己的遭遇,格兰杰会下意识说“真倒霉”的悲惨遭遇。
但她却乐观而平静地认命着说,“这就是生活”。
在她看来,把一种人和另外一种人区别开来的事,就是一些人燃烧着怒火,另外一些人接受现实。
于是,基于他们能共情的这种几乎一致的无奈痛苦,他们试着用能带给人最本质愉悦和宽慰的鱼水之欢,来忘却这种似乎无解的现状。
可是,人始终是需要被基本的“底线”约束的,即使在此种令人绝望的困境中也一样,一旦越过这道线,或许一切都会变得尴尬而无法掌控。
最后,格兰杰在暗示可以照顾她之下,带回了奥布里。
可是,当“惊喜”降临,菲欧娜却如从前那样,像个只需一块糖,就能满足的孩子一般投进了他的怀抱,紧紧地抱着他,让他不要再抛弃她……
其实直到现在,对于这个看起来自然的故事,依然有很多困惑不解的地方,但芒罗的笔触就是如此神奇,这些看似漫不经心的书写,会让你在阅读时,感觉事情就应该这样发生。
可是,随着深入的品咂,看似光鲜而温暖的美好,就会染上一层暗淡而残忍的冷色,让人在沉浸的困惑中迷失在另一个世界。
《熊从山那边来》,是上世纪40年代一首很有名的儿歌(欧美地区)《The bear went over the mountain》,说的是一只熊要翻山越岭,去看看山那边有什么,结果它翻过了山,就开始走下坡路。
芒罗想说的就是这样一个故事,从“翻过”改成“从那边来”,就是因为“熊”已经翻过了山,看到山那边原来也就那样,就像那些曾经经历过,现在逝去的岁月与欲望爱情。
就像人的一生,无论曾经是如何体面、优雅、精致,还是趣味盎然或乏味平庸,亦或粗糙、糟糕都不过如此。
人生暮年,各种痛苦、病痛会找上身体,孤寂、恐惧也会找上每个人的精神,会感到自己在一步步走向死亡。
是的,在我看来,芒罗想让我们看见生活的真相就是——虚无。
或者说沉默,就像李宗盛在《山丘》里的传递的东西。
于是:
跟这个结局比起来,
我们过去的一切,都显得那么肤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