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晓林:天地一人齐白石(连载8)
天地一人齐白石(连载8)
刘晓林
跋文与画共千秋
——齐白石先生的题款
杰出的画作可以不需要跋文,赏者通过所绘就可以领悟其中的趣味与玄机、自况与他指。杰出的画作也可以需要跋文,图文的相融较之前者更为不易。稍有不慎,跋文便会将纸上烟云破坏的妙美全失。如此看来,似乎做中国与西方的大画家作比增添了些许或不小的难度。
远的不论,仅就1900至2000的百年间的艺术史来看就诞生了可观的跋文高手:傅抱石、陆俨少、张大千、徐悲鸿、溥心畲、陈少梅、潘天寿、王雪涛……自然,白石老人也在此列。诸贤于作品之上或题数百言或只字,甚至仅黔印盖章。他们深知文为辅、图为主,相衬托互点缀且需有所侧重。跋文是抒发情感、阐述画意的纽带,更是增强绘画美感的手段和桥梁。如不能达点睛之效惟有舍去。
“题画须有映带之致,题与画相发,方不为羡文。乃是画中之画,画外之意。”清代张式所言不需。胡佩衡、胡橐父子在所著《齐白石画法与欣赏》一书中,有如下记载:“题字最重要的是内容。题字的内容是直接反映了白石老人的情感。……题字为了增加画的美感,丰富画面,所以位置和布局很重要。我们看老人的作品里,题字有的在左边,有的在右边,有的在上端,有的在下面,也有在中间的;有从上到下只写一行的,有三五字一行共十八行的,有从左到右或从右向左写的。总之,位置和布局要注意丰富画面,填补空白,增加画面的美感,绝对不能侵伤了画面。”
白石老人的跋文位置、内容、字体无不基于画面主体的需要。根据齐璜一生所留的作品综合来看,花鸟作品中的跋文最多,山水、人物中的跋文较少,草虫(尤其册页)中的跋文最少。其中跋文内容多为自己的诗词,篆书、行楷时有混用,篆书多做“画名点题”之用。老人的跋文看似寻常,实为肝胆。意中有意、味外有味;意味缅邈深远,久睹而愈知。自然,这与先生在篆刻、诗文、书法上的造诣是分不开的。(篆刻、诗文、书法另**记。)
有人称:不研究齐白石就等于没有真正进入中国进现代画研究的领域,不研究齐白石就等于没有真正领略近现代中国文人画的发展与创造。我则说:如果不研究齐璜的跋文就等于没有掌握什么是真正的画面统一!
跋文与画共千秋,白石老人足以受之。
第三部分:齐白石的人文精神与艺术思想
一、忘怀万虑,“颂”天悯人。
在谈白石老人艺术思想之前,我想先来谈一下他的人文精神。思想的确重要,于常人而言在很多的情况下思想则非精神所能及。历经数个朝代,大半生在颠簸动荡中度过的齐白石创造了艺术史的奇迹:在他的作品中我们既能验证、体悟“画为心语”的真切情感,又能寻觅、遐想到他那活在尘世却跳出尘世的洒脱、无欲(尤其是无怨与无悲)。这自然有得益于老人对各种因素的高超平衡能力,但如果探求根源我则归结为是他那忘怀万虑,“颂”天悯人的人文精神在制约着自己的艺术。于是白石老人成为了中国美术史上的异类,达观贵人、天皇国胄对他的作品青睐有加,平民百姓、隐者贤士也能读懂。大雅大俗仿佛只为白石老人而存在,将这顶平平有奇的桂冠戴在别人的头上总是令你我有些不情愿、不服气。
他执着与众人一样的毫楮淋漓尽致地表现人之为人的活气与生机、渗透着艺术之为艺术的绚烂与平淡;万般情感汇入了素纸上,情感的主流无不是对满目苍翠的咏叹和对纭纭世界的眷恋。齐璜以那追赶光摄影之笔写出了通天尽人的情怀,构建了蝼蚁般的自我与横无际涯的宇宙之间互融共处。
米南宫有言:“于世海中一毛发事泊然无着染,每静坐僧趺,忘怀万虑,与碧虚寥廓同其流。”九天居士曰:“纵江湖落拓、风雨漂泊,亦当“颂”天悯人,浑忘世间忧戚惨淡。偶有闪现,电光即逝。”如上的文辞挪借给白石老人真的恰当的自然。他在自传中曾提及57岁时即将离开家乡北上时的心情:“当时正值春雨连绵,借山馆前的梨花,开得正盛,我的一腔别离之情,好像雨中梨花,也在替人落泪。”过黄河时,他也想:“安得手有羸化赶山鞭,将一家草木过此桥耶!”平心而论,即使是这种所谓的愁绪中也无不藏这他对家乡的热爱!如果把这种所谓的愁绪弃置一隅谁也做不到。老人的画面中的“主流内容”始终是:“入山不取丝毫碧,过草如梳鬓发青。遍地松针衡岳路,半林枫叶麓山亭。儿童相聚常嬉戏,并欲争骑竹马行。”“网干渔罢,洗脚上床,休管他门外有斜阳。”
山川草木,花鸟虫鱼。在白石老人的眼中与笔下都是与人同样具有生命的存在,毫无二致。憨态可掬的不倒翁、千里山泉的蝌蚪、他日相呼的小鸡、互咬尾巴的老鼠……我猜想老人在画画时是否真的把自己想象成了“他物”?是否进入了““他物””真的有这种可能!刘勰曾说过:“寂然凝思,思接千载;悄然动容,视逼万里。吟咏之间,吐纳珠玉之声;眉睫之前,卷舒风云之色。”“天人合一”“物我一体”——我相信若此的“虚幻境界”是存在的,至少我在白石老人的作品中能够读出。
把人类审美视野拓展到其他生物身上,同时也丰富了艺术家自身的审美情趣。这种在忘怀万虑,“颂”天悯人的人文精神下生成的美妙产物是白石老人对艺术史的独特贡献——其他艺术家也有,较齐璜则逊色不少。在此基础上的童心方能淳厚,浪漫方能真实。在他92岁那年,两幅《荷花倒影》面世了:一幅荷花下弯,一幅荷花上弯;荷花的倒影总和荷花本身的方向不同,一群蝌蚪追逐只有岸上的人才可以看到的荷花的倒影。老人的两位得意门生李苦禅、许麟庐二位先生就在旁边,各揣所“图”。这种局面怎么处理?白石老人使出了阿芝的“伎俩”:你们抓阄吧!“李许”没有了办法,只能顺从这原始的、不得已的公正。
老人一生充满了对生活、对艺术、对人生的热爱。生人文精神的关照充盈了老人各个时期的作品,即使是秋霜枫林也萦绕着生命的氤氲。“宇宙便是吾心,吾心便是宇宙。”大哲学家陆象山的话语在白石老人身上得以体现又有所失效——宇宙可以是我心,也可以不是我心。宇宙要听从我齐璜的吩咐!
忘怀万虑,“颂”天悯人——齐白石秉持着伟大的人文精神创作出了属于他也属于世界的伟大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