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作霖临证经验:经络分证肝脾并调
陈作霖,男,江苏武进人,1925年8月生于上海中医世家。1944年,毕业于上海国医学院。后随父从诊中医内科六年。1950年始,独立开业。陈氏早年自习针灸,后从郭九皋习针,I956年进入上海铁路中心医院从事针灸专业。陈氏重视辨证与辨经合参。先后发表论文近21篇,主要有“艾灸治疗高血压61例临床观察”、“运用脏腑经络学说辨证取穴经验介绍”、“脾胃学说在针灸临床应用”等。历任上海铁路局中心医院针灸科主任,上海铁道医学院中医教研组副主任。1960年代表针灸治疗近视眼、聋哑研究小组参加上海市群英会。兼任中国针灸学会理事,中国针灸学会灸法、针法研究会理事,上海市针灸学会副理事长兼组织部长,上海针灸杂志编委会副主任,上海针灸医疗中心顾问,铁道部卫生系统正高级职务任职资格评审委员会中医学科组委员,铁道部卫生系统专家委员会委员。上海市名老中医学术经验继承班指导老师。
一、学术特点和医疗专长
1.辨经络,循远道取穴
陈氏认为,在针灸临床中,脏腑辨证和经络辨证,二者当相参为用,而经络辨证尤为重要。由于针灸治疗上的特点,临床施治可据证辨经,循经选穴。
曾治一崩漏患者李XX,女,38岁。经期量多,且淋漓难净,常迁延十余日,净后不足十日,月事又临。如是反复,已历三年,致面色晄白、气短、声低、神疲乏力、头眩失眠,证属营血亏虚。肝主藏血,肝之经脉“绕阴器、抵少腹”,故妇科诸疾多主之。脾主统血,脾虚则血失统摄,离经而行。治当从肝、脾二经。故取蠡沟、三阴交、血海。至一疗程(隔日针,10次为一疗程),次月月事已能按期而行,但仍需10日方净。乃嘱“每月经临之前,以艾条雀啄灸双隐白各3~5分钟,每日1次,灸至经净”,当月即有效,一周即净。连灸三月,已趋正常,量亦减少,5日经净。
经络辨证指导选穴。如有一患者邱XX,女,51岁。经断半年,烦躁,胁胀。半年来每晚两足背第1〜2趾间抽痛,并沿肝经上行至乳下(相当于期门穴处)而止,每晚痛作3〜4次,影响睡眠。诊见舌苔薄黄,舌边有紫瘀点,脉弦细。其症为更年期之反应。据其烦躁胁胀,经水适断及痛循肝经而作,辨证当为肝气失于调畅,肝经气血瘀阻。病在于肝而从肝治。针太冲、期门、阳陵泉。2次后(隔日针)抽痛减轻,每晚仅作1次。针4次后,诸证皆愈。如辨证有误,就会影响临床疗效。如有一患者,两胁胀痛,脘腹不适,口苦纳少,神疲乏力。脉弦滑,苔黄腻。证属肝胆湿热。前医因经有“诸湿肿满,皆属于脾”之说,故先予清化脾胃湿热之法治之,取中脘、足三里、阴陵泉、丰隆、内关。针3次后,症状丝毫未减。陈氏认为当从利胆入手,去足三里,加阳陵泉。针1次,疼痛已去其半,续针2次(隔日针)痛止,苔腻亦化,胃纳已增,神疲亦健。
《千金翼方》曰:“凡孔穴者,是经络所行往来处,引气远入抽病也”。说明穴位通过经络系统与人体各部相联系,能“引气远入”,治远道之疾。故在针灸临床中,对于急性扭伤,如落枕、闪腰、胸背岔气等,陈氏主张辨其经络而以远道穴位治之。以落枕为例,落枕部位可归于阳明、少阳、太阳、督脉四经。在督脉者,症在颈椎正中,棘上韧带或棘间韧带有压痛,头部俯仰多较难,宜取人中穴。在太阳者,痛在颈椎旁侧及脊柱与肩胛骨内缘间,可取后溪或养老。症在少阳者,痛在颈项部太阳经外侧,疼痛牵及肩胛冈上缘,可在外关或悬钟穴行针。症在阳明者,痛在胸锁乳突肌前后缘,多有颈部旋转受限,可针合谷或列缺。针刺时,选用1.5寸针,快速进针,捻转提插,得气后留针10〜15分钟,运针1〜2次,同时嘱患者活动颈部。多数患者经治后即有好转或症状消失。如治疗后颈部尚有牵掣感,则可配合局部加拔火罐。局刺不留针,轻刺至得气即起针加罐,留罐3分钟左右。落枕初起,多在一经,不治或误治,可伤及两经。在辨经上,应以发病起始经或压痛最甚之经为主经,取主经远道针刺。如症在两经,程度相当,则可用透刺之法针刺。如颈部疼痛牵涉太、少二经时,则可取外关透刺养老。透刺只是方法上的变通,其旨仍不离“远道取穴”。前人有“经络所过,主治所及”之说,远道取穴,关键在于辨经正确。针在远道,一则以疏通经气、行气活血,二来又便于患者活动局部。“活动”亦为急性损伤治疗之重点,能疏通局部壅滞之气血,活动以频率慢、幅度大为好。
对于急性扭伤陈氏不主张局部留针,因此类病证多为局部气血壅滞,必有筋肉拘急,针局部留针,易加重局部肌肉紧张。故针远道,调不通之经气,局部气血尚有留滞者,以火罐拔之。对本已拘急紧张者不宜留针,刺至得气,气血已为引动,即加罐,则瘀去血行。若急性扭伤部位在腰,陈氏不主张取卧位行针,仍针远道,配合活动。取穴以手为主,便于针后行走及腰部活动。局部拔罐取坐位,以利于气血运行。对于急性腰扭伤,陈氏曾作过300例疗效分析,总结出三个有效远道穴位:后溪穴、人中穴、腰痛穴。经观察,不同部位的组织损伤,选用不同的针刺穴位,所取得的效果亦不相同。后溪用于病在足太阳经者最佳,症状即刻消失率占81.6%;人中用于病在督脉者最好,症状即刻消失率占77.8%;病在足太阳涉及足少阳者(痛在脊柱外侧,连及臀部和大腿),针刺腰痛穴最效,症状即刻消失率亦占77.8%。后溪为手太阳小肠经穴,病在足太阳者针后溪,手足同名经同气相求,疗效显著;人中位在督脉,督脉有病求之,疗效优于他穴。可见辨经正确乃为临床取效的前提(腰痛穴为经验穴,不属于十四经,其疗效机理犹待探索)。在左右穴位选取上,除腰痛穴外,陈氏皆取患经对侧远道穴,这是临床经验的总结。
陈氏不仅对落枕、闪腰等急性扭挫伤之证以远道取穴治之,对于疼痛或活动不利者,亦辨其经而取本经远道穴治之。如某患者头顶偏后处呈阵发性跳痛,甚则痛从项后斜向耳后至顶。检查无任何异常,辨其痛在督脉、太阳之分,故刺双侧昆仑。此类症候,临床多能见到,以远道治之,多能应验。
对于四肢局部疼痛,陈氏还擅用对应点治疗。如足跟痛影响行走者,只要疼痛发作,便在同侧掌根相应点针刺,留针时嘱患者行走,至痛止起针。这种治疗方法虽难解释,但常能出奇制胜,立竿见影。痛在上肢者,取同側下肢对应点;痛在下肢者,取同侧上肢对应点,疗效多良好。如:郑XX,女,35岁,教师,两足跟疼痛已二年,产后一月始发作,曾卧床休息达十七月之久,来诊时虽能行走,但足跟不能履地,鞋内尚垫有约1寸厚的泡沫塑料。检査两足跟均有明显压痛。治疗取两侧手掌对应点。针后当即疼痛消失,步行如常,乃予留针10分钟结束治疗。十余天后复诊,诉回家后又有微痛,但步行尚如常。仍针对应点,症状消失,随访四月,未再复发。
2.重后天,擅调补脾胃
陈氏认为,人之生,先天之精已成,而后天之来当善调之。对一些体虚、消瘦、失眠等等属气血生化乏源,精微不足者,多从脾胃入手。尤其当患者年逾不惑体力渐耗,更当充其后天,生其气血,调其阴阳。曾治一失眠患者姚XX,女,48岁,失眠已有7〜8年之久,每晚仅能入睡2〜3小时。平素心悸,纳食无味,四肢乏力。诊见舌质淡,苔薄,脉细软无力。诊为心脾血虚。脾气虚弱,不能运化水谷,致气血化源不足。心主血而藏神,心血不足,无以养心,神不安则不能入睡。治以健脾胃、生气血,兼安心神。针足三里、三阴交、神门。针2次后(隔日针),可睡5小时左右,针5次后已能睡6〜7小时,余症均除,计针10次而愈。又有骆XX,痛经,23岁。因腹痛突作而倒地,剧痛难忍来我科求治。视之手按下腹,不能平卧,面色晄白,唇口失荣,按之脉细。痛在经行之后,症属血少、胞宫失养,故其治仍重脾胃,益其气血,畅其经脉,温其胞宫。针足三里(温针)、三阴交、蠡沟。针后5分钟,痛缓,10分钟痛除,15分钟面唇有华。再留针5分钟,腹痛遂止。
以上二例,皆为气血虚亏之症。在临床上,不仅消化系统疾患可从脾胃二经论治,凡属久病体虚皆从脾胃治之。脾胃健运,生化有源,气血旺盛,则诸疾痊愈有望。在取穴上,多用足三里。如遇虚寒之象,更用温针。或多用关元、大椎。关元位处丹田,乃元气之所藏。《难经》曰:“脐下肾间动气者,人之生命也,十二经之根本也。”关元多用于气虚及先天方虚者,如小儿遗尿,肾虚泄泻等。关元穴在任脉,与三阴经交会。任脉为“阴经之海”,益关元之气乃为从阴引阳,“阴平”则“阳秘”也。大椎穴在督脉,为“诸阳之会”,大椎治虚,旨在助阳益气,用于阳虚气虚之人。如大椎灸之用于血小板减少性紫癜,类风湿性关节炎等。陈氏认为,穴位之于病证,关键在于接受适当刺激来调整经络之气。有余则泻之,不足则补之。故同为足三里、关元,虚证可用,实证亦可取之。如有一患者,劳XX,男,61岁。右足背痛,肿胀强直不能步行,痛在阳明之分,局部红肿且热。证属风热流注于足阳明之络,气血运行阻滞不通。先生穴取足三里、内庭,以泄阳明过盛之经气,气行则血行。此例留针20分钟后,疼痛减轻,能缓步行走。
陈氏强调,在针灸临床中,不应偏执特效穴、经验穴,而应以经络辨证为指导。
喜、怒为日常生活中最多见的情志变化,喜、怒不节亦为临床最多见之病因,其中尤以肝郁为多。心、肝二脏,皆归厥阴,经气相通,故凡临床证由情志不和或症在心、肝,见有情志异常者,陈氏必取厥阴治之。疏肝必取太冲,内关多与之伍用。太冲为足厥阴肝经原穴,脏病取原。肝气郁积,太冲取之调肝经之气;肝血瘀滞,则以太冲化瘀行滞。内关为手厥阴心包经络穴,气通三焦,三焦主气,厥阴主血,内关可兼施。内关又通阴维,能宽胸利气。二穴同在厥阴,同气相求,伍用益增强疏肝解郁之力。曾治患者刘XX,男,60岁。大腹胀满已半年余,烦躁,多恶梦,夜卧不安,不欲纳食,甚至厌恶,大便秘结,体重剧降。脉弦细,苔薄黄。证由心情抑郁,情志不畅,肝失疏泄,横逆犯脾。治予疏肝健脾,取足三里、三阴交、太冲。针后腹胀较舒,睡眠欠佳,仍有恶梦。二诊加内关、阴陵泉。针后腹胀减轻、饮食有增。三诊仍予上穴治疗,腹胀基本消除,睡眠安宁、恶梦未作,胃纳已好。四诊去内关、太冲。续针10次,余症大为好转,乃嘱早晚用艾条自灸双隐白穴各5分钟。二周食欲正常,腹胀已除。
陈氏擅用调厥阴法治疗妇科诸疾,用意亦是调其情志也。如强X,女,24岁。经闭十月有余,屡服温经治血祛疲之剂未效,问之每月有乳房胀痛,白带中夹有少量瘀血,五月前曾有鼻衄,来诊时觉近来体丰,下肢肿胀,颜面浮肿,口干喜冷饮,脉弦细,苔薄。诊为肝气郁结,冲任不调;治以疏肝解郁,调冲任。穴取蠡沟、太冲、血海、阴陵泉。隔日针,2次后经水已临,但量甚少。于下月经前再针,穴仍同上,针后经水如期而至。
二、医案选
例1:皮肤发斑(血小板减少性紫癜)
张XX,女,42岁,门诊号12148。
患者二年来经常在下肢出现瘀紫斑块及出血点,近三个月经行量多,淋沥十余日方净,纳食无味,四肢乏力。检査:脉濡数,苔薄少。查血小板计数42000/mm³。辨证为脾气虚衰,统摄无权,以健脾摄血。
处方:血海、三阴交,大椎温针(三壮)。
治疗经过:经治4次,瘀紫斑块及出血点已经逐渐消退,亦未见新的出血点。末次行经量较前减少。再如上穴,共施治8次,肢体皮下出血点未出现,经行5〜6天即净。复查血小板计数86000/mm³,三月后随访,未见复发。
【按】大椎属督脉,为诸阳之会,灸之以温阳益气,气为血帅,气充则统摄有权。血海、三阴交为脾经之穴,用以健脾统血,使血有所统而不致离经外溢。
例2:舌肿(舌尖海绵状血管痛)
黄XX,女,66岁。
舌尖肿块如小花生米大小,突出于舌体,无疼痛感,色紫,某院口腔科诊为“舌尖海绵状血管瘤”。因治疗无效而来针治。检查:舌尖部偏右有一0.6X0.6cm2大小肿块,突出于舌体,呈紫瘀色,质硬,与舌粘膜相连,不活动,无压痛。辨证为心血瘀阻,苗窍失和。
处方:神门、内关。
治疗经过:针取双侧,留针15〜20分钟,每日针刺1次。三诊加太冲,共针11次,肿块完全消失。随访半年,未见复发。
【按】舌为心之苗,心又主血脉,因此在心经有病的情况下,其病变可反映于舌尖。心血瘀阻者,于舌尖或舌边可见有瘀点或瘀斑。故选用心经原穴神门,心包经络穴内关;又考虑血瘀与肝的调节功能也有关,故在第三次针刺时,加刺肝经原穴太冲,以增强肝对血液之调节,收效较捷。
例3:乳癖(多发性乳腺小叶增生)
曹XX,女,38岁。门诊号20-38953。
自1982年9月起,发现二侧乳房有肿块,发病与郁怒有关。肿块局部胀痛,尤以经临之前为甚,胸部有紧束感。曾服用多种西药无效。中药治疗一年,症状有减轻,但肿块无缩小,停药则症情反复。肌注“丙睾”,乳房肿块可暂变软,略缩小。患者素有肝、脾肿大,但肝功能正常。无血吸虫、疟疾病史。检査:舌边略有齿痕,苔薄白,脉弦细,面部色素沉着。二侧乳房散在大小不等结节(小如米粒,大如枣),质硬,可移动,有压痛。辨证为肝气郁结,气滞血瘀。治以疏泄肝气,活血化瘀。
处方:内关、太冲、心俞、膈俞为主穴。加减穴:足三里、三阴交、血海、阳陵泉、蠡沟、日月、期门。
治疗经过:皆针双侧,留针20分钟,背俞针后加罐,加减穴随证用之。针3次后,胸部紧束感明显减轻,左乳仍痛。针6次后胀痛缓解。计针40次,历时5个月,乳房肿块消失,胀痛无,面部黧黑消退。
【按】病起肝气郁结,而见气滞血瘀之证。从厥阴论治,取内关、太冲调之。心主血、膈为血会,心俞、膈俞用以袪瘀活血。加减穴皆以疏肝活血为旨,相须为用,共同取效。
例4:急性腰扭伤
赵利源,男,34岁,门诊号:外85〜51。
昨日上午搬重物不慎扭伤,现俯仰不利,不耐久坐。检査:腰4~腰5棘突间压痛明显,活动以腰部屈伸不利明显。该患者为筋脉扭挫,督脉经气不利。治以疏通督脉经气,和络利筋。
处方:人中。
治疗经过:针后腰痛缓解,活动改善,觉腰部左侧尚有牵掣。局部针刺得气,不留针加罐。3分钟起罐,腰部不适已除,活动如常。
▶ 注:本文摘自本文摘自《天津中医学院學報》1983年Z1期,作者/赵建琪。所涉及到各类药方、验方等仅供参考学习,不能作为处方,请勿盲目试用,本平台不承担由此产生的任何责任!
编辑:栀子 核对: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