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都赋》（二）：成都的郊野、皇城和少城

应朋友要求，把“都畿郊野”、“皇城和少城”合并在一起介绍。

在都畿蜀郡的疆界之内，则有高原、湿地和肥沃的平原，整体看上去深远广博。长流渠江和大渡河，灌溉绵水和雒江。田间沟渠像人体血脉一样散开，疆界邑里像纹花细绫一样交错。黍稷光润茁壮，粳稻茂密宽广。人们指点都江堰闸口，认为分散江流灌溉平地，好比云来则雨至。它散布蓄水池，成为陆地的滋润。纵使月亮靠近毕星，降下滂沱大雨，也赶不上该水利工程的肥沃润泽。这样一来，城镇积蓄殷富，邻近江河，依傍山丘。屋梁屋檐相望，桑树梓树连接。家家有甘泉水井，户户有橘柚果园。园中有花红、枇杷、橙、柿、软枣和山梨。毛桃甜桃函容陈列，梅树李树分布生长。百果裂开外壳，异色一同繁茂。朱红樱桃在春季成熟，素白茉莉在夏季盛开。

若是火星偏西下行，凉风猛烈，白露凝成，微霜聚积。这时紫梨滋润，榛子板栗破壳，葡萄随意生长，石榴竞相裂口。它们甘美到极点而自然脱落，香气分布滋味浓烈。园中还有依树蔓生的蒌叶，嫩蒲草，和埋入泥中的莲藕白茎。有重阳节佩戴的茱萸，有瓜田、芋坵、甘蔗和辛辣的生姜。它们和煦暖阳，分摊寒冷。太阳离去时草木茂密，月亮升起后纷披起舞。任由土地施加美妙，众多馈赠能够储存。

那些肥美的池泽，有聚集的茭笋，丛生的香蒲，绿色的菱角，红色的莲花。混杂滞积的水藻，糅合大萍和白蒿。聚合的茎干茂盛润泽，缠绕沾露的叶片繁密积聚。盛产的香果和时令菜品，王公们食用。池泽中还有鸿雁同类、天鹅伴侣、群飞的白鹭和沉水食鱼的鹈鹕。清晨野鸭飞来，随气候迁徙的大雁口衔芦苇。雁阵在树叶脱落的秋天向南飞翔，在凝冰融化的春天到北方去。它们云间飞动，水畔住宿，在清澈的沟渠引吭鸣叫。池泽深处，则有白色大鳖呼唤小鳖。黑色水獭把吃剩的鱼陈列水边，像人类在祭祀。黄鳝、鲟鱼、鳟鱼、武昌鱼、鲇鱼、乌鱼、吹沙小鱼和黄鲿鱼，它们区分鳞片排列颜色，鲜美形体合成彩章。跳跃波涛嬉戏流水，在江河中互相忘记。

于是乎内城坚如金铸，垒石加筑的外围城墙，双倍环绕市区。既美丽又高大，富裕号称成都。它开辟十八座通达的城门，划分两车并行的宽阔道路。在开阔干燥的高地经营新皇宫，比照汉承明殿的旁屋兴建房舍。盘旋阳城门的绵延栈道，在云中飞架观景台榭。导引高处长廊可以面对山峰，站位华丽窗口能够俯瞰江流。皇宫内则有议事大殿，封爵前堂。有武义门，虎威门。有名叫宣化的小宫门，名叫崇礼的宗庙门。门两边华丽的楼台皆可远望，层层大门洞开。门上铜制的兽面环钮交错映照，椽头上的玉饰相互晖明。皇宫外则轨迹八达，里巷的门对应进出。房屋并列房屋，飞檐连接飞檐，千座廊屋，万间内室。又有豪门贵族住宅，对着通道，临近大街。堂基屋边显敞，高门进出四马乘车。正厅敲击钟磬，前殿弹奏琴瑟。不是诸葛丞相，不是姜维大将军，谁能这样安置？

其次讲少城，接壤皇城西，是市场栈房会合，万类商家的聚集处。它布列的通道重叠百层，包罗的店铺千间万间。财物货品堆积如山，纤细华丽似满天繁星。都市男女，盛服靓妆。商人交易贮积卖出，交错纵横。不同物品突出而特异，罕见于八方。有橦树绒花织成的布，桄榔茎髓制作的面粉。邛杖在大夏的城镇传递符节，蒟酱在番禺乡间流行滋味。箱车和人力车纷乱聚集，戴帽束带的士族官吏混在一起。连续轮毂，重叠车迹，绵延不断互相压过。嘈杂叫嚷像鼎中沸水，杂乱吵扰宇宙。喧嚣尘土扩张到天空，尘埃遮蔽了太阳。在市场聚落和技巧人家，百间内室附着房舍，织布机的转轴跟梭子互相配合。贝纹锦缎五彩织成，在江波中濯洗，颜色愈加鲜明。黄润细布排列布筒，成箱的黄金由此经过。其间有隆盛巨富，卓氏跟郑氏齐名。他们公开据有山川，经营私门生意。藏钱巨万，裁竹木做器具和裂布帛制衣服同时呈现。还以财力雄厚，威势炽盛边城。

（蓝锡琦译）

附：《蜀都赋》（二）随文浅注

其封域之内，则有原隰坟衍，通望弥博。演以潜沫，浸以绵雒。沟洫脉散，（洫，读作“序”。沟渠。）疆里绮错。黍稷油油，粳稻莫莫。指渠口以为云门，洒滮池而为陆泽。（滮，读作“彪”。蓄水。）虽星毕之滂沲，（沲同“沱”。《诗经.小雅.渐渐之石》：“月离于毕，俾滂沱矣”。意谓月亮靠近毕星就要下大雨。）尚未齐其膏液。尔乃邑居隐赈，夹江傍山。栋宇相望，桑梓接连。家有盐泉之井，（盐通“艳”。美好。）户有橘柚之园。其园则有林檎，（檎，读作“禽”。林檎，花红，又名沙果。）枇杷，橙，柿，梬，（梬，读作“影”。软枣。）楟，（楟，读作“亭”。山梨。）榹桃函列，（榹，读作“思”。山桃。）梅李罗生。百果甲宅，（宅通“坼”。裂开。）异色同荣。朱樱春熟，素柰夏成。（柰，读作“奈”。茉莉花。）

若乃大火流，凉风厉，白露凝，微霜结。紫梨津润，榛栗罅发，（罅，读作“下”。裂开。）蒲陶乱溃，（溃通“遂”。生长。）若榴竞裂。甘至自零，芬芬酷烈。其园则有蒟，（蒟，读作“举”。蒌叶，依树蔓生，果实称蒟子，可作酱。）蒻，（蒻，读作“弱”。嫩蒲草；蒲、荷等水生植物茎没入泥中的白嫩部分。）茱萸，瓜畴芋区。甘蔗辛姜，阳蓲阴敷。（蓲，读作“须”。温暖，和煦。）日往菲薇，月来扶疏。任土所丽，众献而储。

其沃瀛则有攒蒋丛蒲，（瀛读作“赢”，湖泽；沃瀛，肥美的池泽。攒读作“窜-阳平”，丛聚。蒋，茭笋。）绿菱红莲。杂以蕴藻，糅以蘋蘩。总茎柅柅，（柅柅，读作“拟拟”。草木茂盛貌。）裛叶蓁蓁。（裛，读作“义”。缠绕，沾湿。）蕡实时味，（蕡，读作“焚”。杂草香气，草木果实繁茂貌。）王公羞焉。其中则有鸿俦鹄侣，䳲鹭鹈鹕，（䳲，读作“振”。鸟群飞貌。）晨凫旦至，候雁衔芦。木落南翔，冰泮北徂。（泮读作“判”；碎裂，融化。徂读作“促-阳平”；往。）云飞水宿，弄吭清渠。其深则有白鼋命鳖，（鼋，读作“元”。大鳖。）玄獭上祭。鳣鲔鳟鲂，鮷鳢鯋鲿，差鳞次色，锦质报章。跃涛戏濑，（濑，读作“赖”。沙石上流过的水。）中流相忘。

于是乎金城石郭，兼帀中区。（帀，读作“匝”。环绕。）既丽且崇，实号成都。辟二九之通门，画方轨之广塗。营新宫于爽垲，（垲，读作“凯”。地势高而土质干燥。）拟承明而起庐。结阳城之延阁，飞观榭乎云中。开高轩以临山，列绮窗而瞰江。内则议殿爵堂，武义虎威。宣化之闼，崇礼之闱。华阙双邈，重门洞开。金铺交映，玉题相晖。外则轨躅八达，（躅，读作“卓”。迹。）里闬对出。（闬，读作“汉”。里巷的门。）比屋连甍，（甍，读作“蒙”。栋梁；屋顶四角伸出的飞檐。）千庑万室。（庑，读作“五”。堂下周围的廊屋。）亦有甲第，当衢向术。坛宇显敞，高门纳驷。庭扣钟磬，堂抚琴瑟。匪葛匪姜，（葛，丞相诸葛亮。姜，大将军姜维。）畴能是恤。（畴，谁。）

亚以少城，接乎其西。市廛所会，（廛，读作“蝉”。货物积存的栈房。）万商之渊。列隧百重，罗肆巨千。贿货山积，纤丽星繁。都人士女，袨服靓妆。（袨，读作“炫”。盛服。）贾贸墆鬻，（墆，读作“滞”。贮积。）舛错纵横。（舛，读作“喘”。交错。）异物崛诡，奇于八方。布有橦华，（橦布，橦花织成的布。）面有桄榔。（桄榔，树名，茎髓可制淀粉。）邛杖传节于大夏之邑，蒟酱流味于番禺之乡。（蒟，读作“举”，植物名。果实蒟子，可作酱。）舆辇杂沓，冠带混并，累毂叠迹，叛衍相倾。喧哗鼎沸，则哤聒宇宙。（哤读作“芒”；语言杂乱。聒读作“郭”；吵扰，烦扰。）嚣尘张天，则埃壒曜灵。（壒读作“爱”；尘埃。）阛阓之里，（阛阓，读作“环会”。市场。）伎巧之家，百室离房，机杼相合。贝锦斐成，濯色江波。黄润比筒，籯金所过。（籯，读作“迎”。箱笼类竹器。）侈侈隆富，卓郑埒名。（埒，读作“列”。齐等。）公擅山川，货殖私庭。藏镪巨万，（镪，读作“强”。钱贯。）釽摫兼呈。（釽读作“披”；梁益之间裁木为器曰釽。摫读作“规”；梁益之间裂帛为衣曰摫。）亦以财雄，翕习边城。（翕，读作“西”。炽，盛。）

（蓝锡琦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