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宋伯仁之“累字诗”详释
宋‧宋伯仁之“累字诗”详释
上傳書齋名：瀟湘館112 Xiāo Xiāng Guǎn 112
何世強 Ho Sai Keung
提要：宋伯仁，字噐之，號雪巖。湖州﹝即今浙江省湖州﹞人。著《西塍集》一卷，中有累字詩一首，本文詳談該詩之特色及所用之典故。
關鍵詞：宋伯仁 西塍集 累字詩 解愁吟
第 1 節 宋伯仁簡介
宋伯仁，字噐之，號雪巖。湖州﹝即今浙江省湖州﹞人。生卒年月不詳。南宋宋理宗趙昀嘉熙（公元 1237 年至 1240年）時為鹽運司。
宋伯仁於嘉熈戊戌﹝公元 1238 年﹞及己亥﹝公元 1239年﹞兩年作《雪巖吟草》一卷，又名《西塍集》。伯仁因寓居杭州之西一地名“馬塍”，故以“西塍”為其集之名。
《西塍集》有〈嘉熈戊戌家馬塍稿〉詩，宋伯仁可能於公元 1238年寓居杭州馬塍。
清欽定四庫全書有《西塍集》，其〈提要〉提及清‧厲鶚撰《宋詩紀事》，乃分《雪巖》《馬塍》為二集，又誤“西”字為“馬”字，均為失實之說也。
厲鶚《宋詩紀事‧卷七十三》曰：
宋伯仁
伯仁，字器之。苕川人。有《雪巖集》、《馬塍稾》。
“苕川”又名“苕溪”，乃湖州之重要河流。依〈提要〉所云，厲鶚之說有誤。
〈提要〉又提及宋‧陳起作《江湖小集》，曽收錄伯仁詩多首，其檢勘多與四庫全書本相同，疑即《江湖小集》從《西塍集》中分析出也。
《江湖小集‧卷七十二》有“宋伯仁《雪巖吟草》《西塍集》”之語。《江湖小集》評其詩曰：
伯仁學詩，出於隨口，應聲高下，精觕狂無節制，有如敗草翻風，枯荷閙雨，低昂疾徐，因勢而出，雖欲強之而不可。
其意指宋伯仁之詩流暢而豪邁，“因勢而出”而無節制，有欲罷不能之勢。
〈提要〉又提及南宋‧劉克莊編《後村千家詩》載伯仁〈秋晩〉一絶云：
西風吹破黑貂裘，多少江山惜倦游。紅葉已霜天欲鴈，緑蓑初雨客吟秋。
〈提要〉評此詩格調較爲“清拔”，而《西塍集》未有收編此詩，可知其全集應尚有他詩也。
宋伯仁所與交往者甚多，如髙九萬、孫季蕃諸人，皆宋季江湖游客，故〈提要〉評宋伯仁之詩曰：
其詩品亦與之相仿，頗少醞藉之致，特流傳既久，姑録存之以備一家焉。
〈提要〉評宋伯仁之詩江湖味濃，欠風流“蘊藉之致”，因其所交往者多為江湖游客也，近朱近墨，難免赤黑；依〈提要〉弦外之音，《西塍集》難登大雅，四庫全書不應收編其集，因宋伯仁之詩流傳既久，姑且收錄於四庫全書之中。
第 2 節 宋伯仁之累字詩說
以下為宋伯仁之“累字詩”，即每列累加一字之詩。
〈累字戲作解愁吟簡舊同寮〉
愁。
知不？
空白頭。
心事驚秋。
歸興滿滄洲。
貂蟬雖出兠鍪。
功名有愧黑貂裘。
夷齊與盜蹠總荒丘。
無非蘧蘧栩栩夢莊周。
空教笑倒江上煙雨汀鷗。
一琴一劍一童一鶴一茶甌。
自不須苦苦高卧元龍百尺樓。
著眼看翻雲覆雨處豪傑總成羞。
牙旗金甲蹇驢破帽窮通一任前修。
五湖千萬頃明月則儘可棹歌橫釣舟。
以上之“塔詩”乃為宋伯仁之“累字詩”，由一字累積至十五字，因每列成句，若字數太多，難以一口氣讀畢。“簡”，寄以書信也；或釋作“諌”，同“諌”。“寮”古同“僚”，官也。
本“累字詩”之主題為“解愁吟”，即安撫同僚莫為愁事而苦惱也。
本累字詩以平水韻下平聲十一“尤”為韻。第二列宜注意“不”音“否”，陰平聲，屬尤韻。
第五列之“滄州”，泛指隱居之所或家鄉。《昭明文選‧卷二十七》南朝齊‧謝玄暉﹝謝朓﹞《之宣城出新林浦向版橋》一首曰：
既懽懷祿情，復協滄州趣。
唐‧李善注：“揚雄《檄靈賦》曰：世有黃公者，起於蒼州，精神養性，與道浮遊。”
唐‧呂延濟注：“滄洲，洲名，隱者所居。言我既歡得祿，復合此趣矣。”
“蒼州”即“滄州”。以歡懷逸興之心返回隱居之地也。
第六列之“兠鍪”之“兠”古同“兜”。“鍪”粵音“謀”，陽平聲。“兠鍪”，頭盔也。故兠鍪可指軍人，此乃借代法。至於“貂”，“貂”是一種插於冠前之飾物，以貂之尾製成。貂為一種皮毛珍貴之動物，漢帝內侍及侍中皆以貂尾作帽冠之裝飾。此種有貂尾飾之冠可能始於戰國時之趙武靈王。
至於“蟬”，“蟬”是黃金璫乃冠上之飾物，並有貂尾附之，故黃金璫上之蟬與貂尾合稱為“貂蟬”或“貂璫”，此即所謂“趙惠文冠”也。注意“貂蟬”應在冠前，即額之上，而非在側。又根據山西太原北齊‧婁睿墓壁畫可知，所插之貂尾並非向上，而是呈長形平行地面。筆者有另文詳述“貂蟬冠”之來源及相關之詩文。
第七列之“黑貂裘”典故源自《戰國策‧秦策一》：
﹝蘇秦﹞說秦王書十上而說不行。黑貂之裘弊，黃金百斤盡，資用乏絕，去秦而歸。
“弊”，壞也，破損也。蘇秦裘弊金盡，仍未得秦王任用，怏怏而歸故里。因功名未遂，黑貂裘先弊，故“功名有愧黑貂裘”也。
第八列為“夷齊”與“盜蹠”句，“夷齊”指伯夷與叔齊，二人皆為賢士。伯夷、叔齊，孤竹君之二子也。父欲立叔齊為君。及父卒，叔齊讓伯夷。伯夷遂逃去。叔齊亦不肯立而逃之。後武王平殷亂，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齊恥之，義不食周粟，隱居于首陽山，采薇而食，終餓死于首陽山。
“盜蹠”即“盜蹠”，春秋末魯國人，又名柳下蹠。乃傳說中春秋時期有盜匪九千人之大盜首領，為魯國賢臣柳下惠﹝柳下季﹞之弟。《莊子‧雜篇‧盜蹠》曰：
孔子與柳下季為友。柳下季之弟名曰盜跖。盜跖從卒九千人，橫行天下，侵暴諸侯，穴室樞戶，驅人牛馬，取人婦女，貪得忘親，不顧父母兄弟，不祭先祖。所過之邑，大國守城，小國入保，萬民苦之。
“總荒丘”指不論賢人或盜賊均難免一死，其白骨皆埋於荒野，故應開懷對人生，不應愁眉苦臉。
第九列之“蘧蘧栩栩”句源自《莊子‧卷一‧內篇‧齊物論》：
昔者莊周夢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胡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
其意指莊子夢見自己變成蝴蝶，醒後發現自己仍為莊周，遂不知自己到底是變成莊子之蝴蝶，還是夢中變成蝴蝶之莊周。
晉‧郭象注曰：﹝栩栩﹞自快得意…，喜貎。
“覺”讀若“教”﹝古孝反，唐‧陸德明音義﹞，陰去聲。“蘧蘧”﹝音渠或其慮反，唐‧陸德明音義﹞，醒也，本句意指夢境與現實有時不甚分明，對人生之不如意事不必發愁；有人生如夢，夢如人生之意。
第十列之“煙雨汀鷗”寫逍遙之人生，以欣賞“煙雨汀鷗”為樂。比宋伯仁略早之吳潛《滿江紅》詞〈送李御帶珙〉曰：
紅玉階前，問何事、翩然引去。湖海上、一汀鷗鷺，半帆煙雨。報國無門空自怨，濟時有策從誰吐。過垂虹、亭下繫扁舟，鱸堪煮。
詞中之警句為“湖海上、一汀鷗鷺，半帆煙雨”，寫出不問世事，以一葉扁舟浮湖海，看汀鷗，賞煙雨，人生樂事也，試問為何事而生愁緒？ 應效鷗鳥之忘機也。江上煙雨之汀鷗見君愁懷難遣，難免笑君之欠豁達也。
第十一列之“一琴一劍一童一鶴一茶甌”指過隱居之生活，只有一琴、一劍、一童、一鶴、一茶甌陪伴。生活簡樸，所愁何事？
第十二列之“高卧元龍百尺樓”事指三國魏之陳登。
《三國志‧魏志‧陳登傳》：
陳登者，字元龍，在廣陵有威名。又掎角呂布有功，加伏波將軍，年三十九卒。…汜曰：“陳元龍湖海之士，豪氣不除。”…
汜曰：“昔遭亂過下邳，見元龍。元龍無客主之意，久不相與語，自上大床臥，使客臥下床。”備曰：“…君求田問舍，言無可采，是元龍所諱也，何緣當與君語？如小人，欲臥百尺樓上，臥君於地，何但上下牀之間邪？”
陳登，字元龍。因慢待許汜，故以“豪氣”著稱於當世。許汜過下邳，見陳登，陳登無招待許汜之意，又不與之談話，自上大床而臥，著許汜臥下床。劉備解釋曰，君只問買田買宅，對目下之亂世，無裨益之言行，此乃陳登所不悅也，當不願與君語也。“小人”，劉備自稱。劉備續曰，若換陳登為我，我卧百尺樓上，命君臥於地，此非“上床”與“下床”之簡單！即含怠慢，蔑視對方之意。故“高卧元龍百尺樓”，隱含慢待與蔑視客人之意。
但宋伯仁之詩則無“蔑視客人之意”，只表達以“睡眠”避世，在高樓倒頭而大睡，人間愁事全拋諸腦後。人若不問世事，心無罣礙，則無須高卧元龍百尺樓避世也。
第十三列之“翻雲覆雨”句源自唐‧杜甫〈貧交行〉詩，曰：
翻手作雲覆手雨，紛紛輕薄何須數？君不見管鮑貧時交，此道今人棄如土。
〈貧交行〉乃杜甫貧困時所作，歎息人心無常，人情冷暖，世態炎涼，人多輕薄無行。“翻手作雲覆手雨”說時人手掌與手背之作為不同，即形容人心變化無常，已無春秋時之管仲和鮑叔牙之深厚情誼，所謂“管鮑之交”今人棄之如土。
宋伯仁意指英雄豪傑如有“翻雲覆雨”之心態難免蒙羞，若果遇此類“英雄豪傑”，亦無可奈何也，但亦不必愁苦也。
第十四列之“牙旗金甲蹇驢破帽窮通一任前修”之“牙旗金甲”及“蹇驢破帽”可能出自宋‧劉過《水調歌頭》之〈弓劍出榆塞〉詞：
酒須飲，詩可作，鋏休彈。人生行樂，何自催得鬢毛斑。達則牙旗金甲，窮則蹇驢破帽，莫作兩般看。世事只如此，自有識鴞鸞。
劉過比宋伯仁略早。以上之詞意指人生應行樂，不應自尋煩惱，徒催得兩鬢斑白。人生得志之時則披金甲舉牙旗，領兵殺敵，不得志之時則騎蹇驢戴破帽，安貧樂道，人生如此，二者本無異也。跛足、駑劣之驢曰“蹇驢”。“鴞鸞”，混雜好與壞也，如鴞與鸞之共處。
窮通指人生之困厄與顯達也。前修，前世所修之德行也，不怨天不尤人也，人之命蹇命達，天意也，不必為困厄而愁眉苦臉也。
第十五末列之“五湖千萬頃明月則儘可棹歌橫釣舟”意指拋開世事，穩坐釣舟，唱棹歌，看五湖碧波千萬頃，大可忘機也。
漁民在划船時所唱之漁歌是為“棹歌”。漢武帝劉徹〈秋風辭〉曰：
橫中流兮揚素波，簫鼓鳴兮發棹歌，歡樂極兮哀情多，少壯幾時兮奈老何！
其後魏晉南北朝諸家有〈棹歌行〉體裁之詩。
比宋伯仁略早之宋‧蔣之奇〈望海歌〉曰：
…碧波湛湛千萬頃，參錯島嶼□杯罌。
江五湖亦甚大，視此乃類蹄中泓。
蔣之奇〈望海歌〉第二句缺一字。
宋伯仁臚列各種擺脫愁苦之法務求同寮有所感悟。
以下為《西塍集》之“累字詩”原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