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中怀古

文/林歌

林歌,80后,文学爱好者,旅游规划师。行遍千山万水,写过四海八荒。新浪微博@林歌,公众号:握刀听雨堂

代表作:武侠系列《银月洗剑传奇》《刺世嫉邪赋》《凤凰东南飞》《光明皇帝》,青春系列《南塘》《一场游戏》《一个地方,两个姑娘》,两京系列《长安古意》《东京梦华》,诗集《江湖故句》等,计1000万字。

那些风哦,曾经在楼台拂着梁祝相会,十八相送,然后吹着他们化蝶,谱写一场感天动地的爱情悲歌;

那些雨哦,曾经打湿李斯的布衣,望着他走出上蔡,走进长安,谱写《谏逐客令》,登上大秦相座;

那片土地哦,陈胜建立了张楚政权,干将莫邪在此铸剑,时至今日,我们都能够闻到那些不同寻常的古老气息。

西平嫘祖

西平街道的两旁大大小小有关“嫘祖”的字样的时候,西平这座豫南小城为我们展示了萦绕在人母嫘祖身上丰富而又神秘的谜面。

对于西平人而言,嫘祖不仅仅是最先开始育桑养蚕,抽丝织巾,肇造衣饰,让我们有衣遮体避寒,更大的意义是,她给予他们生活的这片土地一个美丽而又充满神秘色彩的名字。

且看《水经注》记载:“西平县故柏国也……汉曰西平,其西吕墟,即西陵亭也。西陵平夷, 故曰西平。”

我们站在这片土地上,仿佛看到人母嫘祖从浓密的蕨类植物的叶上摘下雪白的茧子,抽茧为丝,纺丝为衣,华丽的布片,化为人类最初的族类第一块遮羞布。遮住的羞,却开启了五千年中华文明的第一步。

我看到人在天国的人母嫘祖在向越穿越少的现代人类笑,仍然一副慈爱的模样,不解,还是……或许,她怎么也没想到,当初由她为人子穿上的衣服,又是被谁给扯下来的,那些满大街满足人们某种渴望的裸露为历史抹上一层无法填补的苍白。

可是,西平的人母嫘祖却是丰富的,具有立体感的。

《史记·五帝本纪》曰:“黄帝居轩辕之丘,而娶于西陵之女,是为嫘祖。嫘祖为黄帝正妃,生二子,其后皆有天下。”

嫘祖出生在上古时期的西陵,即现在的西平县城西师灵镇一带,是西陵氏的女儿,为中华人文始祖黄帝正妃。嫘祖发明植桑养蚕、缫丝制衣,和黄帝一道开创中华男耕女织的农耕文明。她与黄帝结合繁衍了华夏子孙,其后裔遍布全国及世界各地,被誉为“人文女祖”。

豁然明白,嫘祖是人母,西平,是故土啊。

  

汝南梁祝

梁山伯,祝英台,埋在马乡路两沿儿。西边埋的梁山伯,东边埋的祝英台。

进汝南,就有歌谣中传唱的“马乡”。马乡镇,是梁祝传奇发生的地方,如今已经更名梁祝镇。初中读梁祝故事的时候,其实是有些鄙薄的,因为它与当时流行的青春言情小说有着类似的套路:富家小姐,穷苦书生,两情相悦,家人反对,第三者插足,哭天抹泪儿,相互殉情。后来知道,梁祝才是言情小说的始祖,早到了欧洲莎士比亚时代。在读《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时候,不难从中读到梁祝的影子。难怪周公恩来在日内瓦向外国人说起梁祝故事的时候,用“中国版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概括,一语中的。

周公是真正梁祝的知音,他与邓大姐的婚姻,其实就是一个圆满大结局版的梁祝。当1920年的邓大姐送周公去法国勤工俭学的时候,1600年前的梁山伯与祝英台正好在一座叫做曹桥的小桥上相遇。

一个男才,一个女貌。

一个郎情,一个妾意。

两颗萌动的青年男女就在1600年前的曹桥的桥头溪旁如金风玉露般相逢,然后,一见如故,撮土为庐,插草为香,义结金兰。或许,他们当时并未想过,三年后的同一天,他们会在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方,遭受完全不一样的结局。所以,三年的红罗书院生活,他们是无忧无虑的。

他们在子台寺的绿林里促膝并肩、同窗共读。他们在鸳鸯石畔的水井旁投石逗鸳鸯。他们在书院的后院里,手把手把一棵银杏树栽下。尽管她毕露女儿态,尽管遭受浮浪少年嘲,但他却能够为她挺身担当,为她解围。或许,当那个青涩少年以瘦削的身体为那个羞涩少女挡下所有的嘲笑和揶揄而被同窗所不齿的时候,少女萌动的心里,早已为他所许。我在红罗山下相望,碧草青,绿水潺,银杏树冲天,在这春草年年绿青葱少年时,埋怨梁祝如何不趁着大好风光如同令狐冲任盈盈般,共谱一首笑傲江湖曲。

其实梁祝即使死后,也没能双宿,他们被葬在了两处,隔路相望,于是,才有了开头那句歌谣里的“梁山伯,祝英台,埋在马乡路两沿儿”。

我不知道梁祝的故事是否真的存在,但是,在汝南却有梁祝各自的故居。

梁山伯的故居,叫梁岗。祝英台的故居,叫朱董庄。读书的红罗书院,叫台子寺。

当时的楼台已倒,书院已旧,唯有这目前的白衣阁,见证着那一个伤心唯美的故事。

终于懂了,原先不懂的那个隐隐约约的感觉,用一句诗来概括就是:“天若有情天亦老。”

  

上蔡李斯楼

上蔡,有个叫李斯楼的村,村里曾住着一位叫做李斯的人。

李斯嫡居上蔡,客居咸阳。前者是他的出生地,后者是他的成名地。

读《谏逐客书》的时候,就刻意想象过李斯的模样。

历史书终的李斯速写像,太呆,电视剧《寻秦记》中的李斯,太木,动漫《秦时明月》中的李斯太奸,而我想象中的李斯,既应该有诸葛亮舌战群儒的犀利气度,才能在《谏逐客书》中的审时度势,更应该有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果断气魄,才能废封建、统文字、制度量、统货币,让天下归一,还应该有董卓火烧东都的残忍,才能够诛扶苏,杀蒙恬,辅二世胡亥。

但一世功名全作土,无论生前的李斯多么风光,可死后依然黄土一坯。

上蔡的李斯墓,孤零零的一座坟,无论什么季节,都很安静,不像别处那么拥挤嘈杂。生前见证和创造了秦王朝的繁华喧嚣和起起落落,死后又回到他的出生地,在小小的一坯黄土中见证身后事的落寞。

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在琢磨他的名字。

他的名字概况了他的一生。

李斯,名斯,字通古。

斯,有砍、劈的意思,有杀伐之气,所以他诛扶苏,杀蒙恬,坑儒生,焚书籍,自己最后又被腰斩街头。而通古,则有广博之气,博古通今,所以,在秦统一六国之后,他才能提出统一文字、制定度量衡,修驰道、车同轨的主张。

在李斯的一生中,上蔡是他唯一一处能够寄情的地方。

在这里,他虽然没有后来万人之上鼎盛于世的名利之气,可是,却让他有更多的闲情可以与最亲爱的儿子“左牵黄,逐狡兔”,可以更雍容地上马驰骋,下涧饮马,更可以闲散地淘井种菜。

如果没有后来在咸阳上《谏逐客书》的惊鸿一瞥,或许,他将是秦朝时代的陶渊明,在他的上蔡,在他的李斯楼,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但历史没有如果。

正是没有如果,所以,才有今天的李斯楼,才有跑马岗、饮马涧,才有今天上蔡这一处有关李斯最终栖息地的特殊风景。

李斯墓在李斯楼的东南角,是一个高大的土冢。墓的四周砌有石阶,墓前树有墓碑,上刻“秦丞相李斯之墓”。

如今的李斯墓,据说将被重新开发了,重建李斯园林,李斯碑林,李斯纪念馆。

这样的重建,或许是为了还李斯一个梦,临死前还念念不忘的梦:“我再想和你出上蔡东门牵黄犬逐狡兔,还能得到吗?”

他现在上蔡的老乡说,能。

在你身后千年,你的老乡会指着你栖息的地方,骄傲地把你介绍给别人:李斯,李氏,名斯,字通古,秦时上蔡人。

  

蔡陵·蔡城

陵,是蔡叔度陵。城,是蔡国古城。一个是蔡公叔度生前居住的地方,一个是蔡公叔度死后埋葬的地方。蔡,是叔度的封地。万古臣纲,被封到蔡地的叔度,心怀故国,忧心朝政,最终举蔡地之兵戈,让整个大周朝几乎陷入一场颠覆之中。

《史记·管蔡世家》中说:“管叔、蔡叔疑周公之为不利于成王,乃挟武庚以作乱。周公旦承成王命伐诛武庚,杀管叔,而放蔡叔,迁之,与车十乘,徒七十人从。”最终,这个由叔度筑起的蔡城,成了他自己一生的囹圄。

一个城,囚了一个侯,终其一生。

在这个蔡城里,遍布叔度的足迹,白日里走不出去,黑夜里走不出去,或者操琴吟歌,或者坐观天象,最终,在这个城郭邻东的卧龙岗上,留下他的最后一声叹息。

如果没有那一次的作乱,以蔡公叔度的经天纬地之才,或许,蔡地将成为一个强大的国。如果没有那一次的作乱,以蔡公叔度的胸襟抱负,或许,春秋五霸的格局最终会因蔡地而更改。当然,历史是没有如果的。最终,蔡地在强邻楚国的兵戈之下,成了一座废城。“侯齐四年,楚惠王灭蔡,蔡侯齐亡,蔡遂绝祀。后陈灭三十三年。”

或许,这是蔡公叔度携武庚反叛周公旦的时候,没有想到的。有人想象,起兵前的蔡公叔度,表情一定是严肃的,站在高高的蔡城城头,手捧一册伐公旦的讨檄令,相貌魁伟,面容祥和,目眺远方,睿智深邃,不知其何,不知何其。就像是如今蔡公叔度陵园那个被后人立为祭祀的高大塑像,时间翻阅千年,依然在蔡地守望。

夜走蔡城,古老的街,上演着一幕幕霓虹灯下、时尚奢华的现代画面。如今到蔡城的人,有雅人,有俗人,有官人,有散人,有文人,有目不识丁的人,无论什么样的人,到了蔡城,都要到蔡陵看一看的,看一看这个曾经带给蔡地、带给蔡人悲欢离合喜怒哀愁的蔡公叔度,到墓前焚一柱香,掬一杯酒,心里想不出什么滋味。他们在看蔡公叔度,而蔡公叔度又何尝不是在看他们。

历经世事红尘,一如墓前的蓍草,不用占卜,就能看个通彻透亮。龙头凤尾的蓍草,有着继续商周春秋的味道,犹如当年的蔡公叔度当年未竟的功业。文王用它占卜出自己的羑里之囹圄,却未能占卜出自己的儿子会在蔡地经受这样一场宦海起伏。

文王的王气,全都给了姬发啊。

蔡城,才是蔡公叔度的。

  

伏羲画卦

那一年蓍草丛生。

那一年蓍台还不叫蓍台。

那一年白龟从蔡水河畔悠悠然流过。

那一年一个身穿兽皮披头散发的男子在蔡水河边坐了下来。

那一年这个男子教会人们结网捕鱼,投矛狩猎,以楠木制成了瑟,在蔡水河畔迎风弹奏一曲《驾辨》。

龙头凤尾的蓍草随着曲子无风而摆。蔡水里的白龟从河底悠悠地浮上来,游到他的脚边。白龟神授,龟甲有纹。男子停止鼓瑟,望着龟背。若所思,若所想,折下旁边的蓍草,随手比划着。

一通道儿当阳,一断道儿当阴,一阳二阴,一阴二阳……

九九八十一天后,先天八卦而成。

这个男子叫做伏羲。人们称他为王。

蓍草更盛了,因为伏羲曾经画了八卦,有王气,所以呈龙头凤尾。高台建亭,是为画卦亭。亭旁,有白龟庙。

初冬里,置身于画卦台时,千年的烟尘番道,呈现出现实与神话交接的玄奥,那座败落的亭,似乎在向我们传达一个清美绝伦的神秘:这里,就是人类最早的王——伏羲曾经的驻足地。

做王的人,都是懂政治的,可伏羲教给我们的,是认识这个世界最基本的东西,在“乾、坤、震、艮、巽 、离、坎、兑”中,让我们知道了天为什么会打雷下雨,为什么有冷暖寒暑……

“仰观俯察一画明天地之道,数往知来六爻发古今之藏。”画卦亭不仅仅是一个亭,旁边还有白龟庙,又称伏羲祠。

想象中的白龟庙是个有着官方记载25顷的庞大建筑群,但眼前的白龟庙却是个日常烧香拜佛用的简易庙堂,还保留着接官厅、东厢房、东禅房等建筑,这些建筑大多是清代后期建造的。

最好的日子,是每年的阴历三月十五,正式蓍草旺盛的时候,是一年一度的白龟庙会。据说那一天,方圆几十里的人们都会穿戴整齐、扶老携幼向白龟庙拥来。

画卦亭,画的是无意识的纹案,却泽生出一种哲思。

  

孔子问津

吴、楚两国交战,一群衣衫褴褛面目黧黑的书生来到了蔡国,被困于荒野高台之上。弟子们饿的饿,病的病,孔老夫子依然讲经说道,弦歌不止。

这就是“陈蔡绝粮”。

绝粮的地方,在上蔡的蔡沟店。

如今的蔡沟店厄台遗址上,只剩下一堆遗址,散落的汉板瓦、筒瓦和汉砖残片,见证着孔夫子曾经的绝粮落寞及怀才不遇的哀叹。

那时的孔老夫子是郁郁不得志的,可是,我们又有理由相信,那时的孔老夫子是执着的、清醒的、热诚的,所以才有“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概叹,特别是亲眼目睹自己的得意弟子漆雕从为了给自己充饥而到鸿隙湖里采藕而溺水而亡的时候,更是激起了他念苍生慨世人的出世精神。

他挥一挥衣袖,将所有的诗意统统融进滚滚水中,念一句“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将论语的金筋银骨流进更为悠长的历史里。

于是,我们又看到一个诗意盎然的孔夫子。

据说在尊孔崇圣的汉时,厄台上曾经修建了一座厄庙,文学大家采用甚至还为此撰写了碑文。

那时的上蔡人仿佛是为了补偿孔子第一次来到蔡州时“绝粮七日”颓废,将厄庙修建的光明华贵,仅占地就九亩有余。厄庙的正殿,有孔子坐像,旁伴十哲,启圣宫、文昌宫、尊经阁,每逢庙会之期,香客云集。

后来呢,后来厄庙就被移到了他地,也就是现在蔡沟镇的一个中学内,内有银杏树,传为孔子所栽,历经战火风雨,依然长存。

孔子厄蔡,究竟多长时间,已经无据可循,正如没有人能够考据出电影《孔子》中的夫子究竟会不会武功一样,但有一样可以肯定的,此次蔡地之行,给予他很大的震撼,除了绝粮七日外,更重要的是,遭到了奚落。

奚落孔子的,是隐士长沮和桀溺。

当子路和孔子过河找不到渡口的时候,问道于途,分别遭到隐士长沮和桀溺的奚落:“悠悠者天下皆是也,而谁以易之?且与其从辟人之士,岂若从辟世之士哉。”

是为子路问津。

蔡有子路问津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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