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蝴蝶、红玉和她

上卷 第二十五回 第一节：

【原文】

话说红玉心神恍惚，情思缠绵，忽朦胧睡去，遇见贾芸要拉他，却回身一跑，被门槛绊了一跤，唬醒过来，方知是梦．因此翻来复去，一夜无眠．至次日天明，方才起来，就有几个丫头子来会他去打扫房子地面，提洗脸水．这红玉也不梳洗，向镜中胡乱挽了一挽头发，洗了洗手，腰内束了一条汗巾子，便来打扫房屋．谁知宝玉昨儿见了红玉，也就留了心．若要直点名唤他来使用，一则怕袭人等寒心，二则又不知红玉是何等行为，若好还罢了，若不好起来，那时倒不好退送的．因此心下闷闷的，早起来也不梳洗，只坐着出神．一时下了窗子，隔着纱屉子，向外看的真切，只见好几个丫头在那里扫地，都擦胭抹粉，簪花插柳的，独不见昨儿那一个．宝玉便靸了鞋晃出了房门，只装着看花儿，这里瞧瞧，那里望望，一抬头，只见西南角上游廊底下栏杆上似有一个人倚在那里，却恨面前有一株海棠花遮着，看不真切．只得又转了一步，仔细一看，可不是昨儿那个丫头在那里出神．待要迎上去，又不好去的．正想着，忽见碧痕来催他洗脸，只得进去了．不在话下．

【端木持易见解】

庄周梦蝶的故事，想必大家都听过。也许有人没听过，那就自行百度一下吧！反正，不做梦的人是很少的，做梦的是大多数。做梦的体会，反正千奇百怪。有好梦，有噩梦，有妙梦，有惊梦，我不想说梦，因为昨晚，我做了个噩梦，梦到一条大蛇，咬了我的手指头，感觉现在还疼。

我想说蝴蝶。我不知道有多少人捕捉过蝴蝶。捉蝴蝶的感觉，是很奇妙的。你好像要捉住了，她一转身又飞走了。你跟上去，她停在那里不走，等你来似的，你再扑上去，可还没上去，它就又一转弯飞走了，你再次扑个空。如此反复，有时候十几次，也不见得能摸着它。有时候还真能摸着，但能真的将她捧在手心里，那就不知道有多难了。反正你要是没捕捉过蝴蝶，我跟你讲一万遍，你也不知道这个感觉，所以，我也不必多费口舌。你大约知道这种感觉，也就够了。

人对梦的把握，大约和捕捉蝴蝶是一样的——好像能得到，但却什么也抓不住。人对生活，大约也捕捉蝴蝶一样——好像能得到，但却什么也抓不住。即便是抓住了，又能怎么样呢？握在手里，它就死了；放了，又觉得可惜。大多数人，不过是看看，不得不又把它放了。

你要是理解了生活的本质，就好理解本节的内容。

红玉就是那只蝴蝶。她很朴素，“也不梳洗，向镜中胡乱挽了一挽头发，洗了洗手，腰内束了一条汗巾子，便来打扫房屋”，其他的丫头都是“擦胭抹粉，簪花插柳的”，独独她像一阵清风，一只别致的蝴蝶，惹得宝玉想去观察，想去拥有。我们常常在地铁上，马路上，办公楼等等公共场合，总能偶然见到一两个亮眼的蝴蝶般的人物，免不了和宝玉一样，多看几眼，甚至想跟上一段时间，有时候怕人家发现，却装着看手机，或者东张西望，好像看其他什么似的。再一转身，她不见了，别提多失望了；或者一转身，她又被什么人，什么牌子挡住了，嗨，真可恨。只得又转身，或者移步换地，再仔细着看。想要再近点，又不好意思，想要说几句话，又没那个胆子，正想着，嗨，到站了，只得下车，或者电梯来了，只能上楼。就此别过，蝴蝶飞走了。

你们以为我说的是梦，是蝴蝶，是美女？

其实一切生活中的美好事物，都不过如此。比如旅游，和父母在一起，捕鱼狩猎，看书，和朋友喝酒等等，谁也守不住，我们曾许下的诺言，因为时光一闪就过去了。“西南角上，游廊底下，栏杆上”倚着的那个人，那个时光，那个梦，那个蝴蝶，她已经不再了！

西南角，因为后天八卦上，该位置是坤卦，祭祀的时候，都是放的主神，重要的神仙，古代一般也指女神，女主；所以，方位可不是没事随便闲说的。

游廊，不正是我们生活的写照吗？谁不是游廊中人呢？谁不是游走之人呢？

栏杆，指我们依靠的人或者物，哪有能一直靠在那里的？你见过蝴蝶呆在一朵花上，超过十分钟的？一个蝴蝶尚且如此，更何况人呢？

生活处处都是隐喻，一不留神，连神都已经飞走了。

谁主宰我们的生活呢？原来是碧痕。是清规戒律，法律法规，公司规章，道德习俗，我们都不过是循规蹈矩的社会中人。洗脸，吃饭，打工，上班，下班，加班，分工合作，消费交换，日干夜战，构成了我们活着却无神的走尸人生。

只有梦里的那一拉手，让我们还知道有点小害羞；只有路边那只野蝴蝶，让我们还知道，原来还有一种生活叫自由；只有那海棠后面的小红玉，西南角上游廊低下栏杆上的她，一不小心，激起了生活的一朵小浪花，让我们知道，我们好像还没死透。

正因为有梦，有蝴蝶，有红玉，有她，所以，我们才能说，谁也擦不掉，我们曾经许下的诺言。我们才能说，生活还能有希望，还能有自由，还能有梦想。我们才能够体会，蓦然回首，那人还在灯火阑珊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