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第63篇:读文随笔∣从“精微处”解读文本
从“精微处”解读文本
中山市教研室/郭跃辉
柳宗元的《小石潭记》,我已读过数十次,但每次阅读的感受都差不多,自己的理解也难以超越前人的解读范围,每次想提笔写一些文字,总是觉得了无新意。在期刊上阅读有关《小石潭记》的文本解读论文,也感觉到收获不是很大。只有这篇,我觉得写得好!这就是发表在《中学语文教学》2021年第2期上的《多重身份挣扎下的风景抒写——<小石潭记>的创作心理》。这篇文章尽管有一些较为艰涩的理论或语言表述,但总的来说,是真正走进了文本,尤其是走进了文本的“精微处”。这些“精微之处”主要有:
行为方面。作为一篇游记,《小石潭记》也有移步换景之处,不过作者并未一直走动,而是先“行”后“坐”,这种动作行为的不同,也会导致作者柳宗元观察外界景物的视角差异。例如当他一直在行走时,所见的是乐景,仿佛在看一个个优美的“景点”;当他“坐”潭上时,立刻感觉到景物的封闭特点。情感也会发生一些细微的变化。
意象方面。我们对意象的分析,不能仅仅看意象承载的情感,还要看意象本身的特点,例如风格、色彩等等。当作者走动时,所见的景物是鲜亮的,例如清冽的潭水、青树翠蔓、往来翕忽的游鱼等等;当他“坐潭上”时,感觉到的却是凄神寒骨。本文的作者发现,当作者行踪变化时,鲜亮的“景物”变为险峭的“布景”。
手法方面。走动时,作者对景物的描写是动态的,侧重于动态的点染;坐下时,作者对景物的描写是静态的,侧重于静态的渲染。作者认为,“新”风景无法填补“旧”凄凉带来的空虚,所以,环顾四周,就引发了根底深处的贬谪之悲、丧友之怆。
用词方面。当我们去考察柳宗元的悲怆之情时,不仅要关注作为名词的意象,也要关注用来修饰这些意象的形容词。前者如篁竹、佩环、青树翠蔓,后者如清冽、空游、蒙络摇缀、明灭可见、犬牙差互等。
行为逻辑方面。作者在第3段写“潭西南而望”,实际上就是驻足停顿,身体处于静止状态,但目光却仍在延伸,延伸的目的就是要探寻前文所写风景的源头。作者所见之景有两个:一是“斗折蛇行,明灭可见”,二是“岸势犬牙差互”。一般来说,师生能够发现这是远近结合的写景手法。但作者为什么要用这种手法呢?手法的背后,一定存在着某种行为逻辑。在作者看来,前者体现的是行为的远望,但是远望的结果却是隐约可见,后者体现的是风景穷尽之后的行为停滞,实际上就是行为受到了阻碍。作者说:“这'阻碍’,让本来经由幻灯片式的风景带来的兴奋情绪陡然落空,没有可以附着的'特异’外物。正因这'阻碍’,柳宗元才怅然若失般'坐潭上’。”实际上,行为和情感是相互依存的。行为的变化产生了不同的情感反应,而情感的变化又显露出动作行为的不同逻辑。
表达方式。作者“坐潭上”之前,文章采用的是叙述和描写相结合的表达方式,“坐潭上”之后,却变成了议论性的评价。如果说前者是“自然之美的呈现”,那么后者就是“自我命途的感慨”。一般说来,叙述和描写是感性的表现,而议论和评价则是一种理性的反思。在表达方式的变化中,人物的情感也由感性慢慢变为理性。
句式方面。柳宗元在行文即将结束时,用到了一个关联词“以……乃……”,句式的复杂其实是思维复杂的表现。用作者的话说就是,关联词的出现彰显了理智的思考,前后相扣紧密地得出了结论。也可以这样理解,在整篇文章中,作者的情感由欢快变为悲怆,但作者并没有一味地沉浸在这种悲怆的情绪中,让自己的想法走向绝望,而是试图在挣脱这种悲怆与绝望,是用理智在对抗悲怆。论文作者说了一句话,我非常认可:“悲慨的仕途是游记的动机,孤独的漫游是生活的记录,酸楚的人生是感情的基调。但是柳宗元没有在灰暗的情感色调里沉浸下去,他的行为动作在文末经由'以其境过清,不可久居,乃记之而去’得到上扬。”我认为这个分析是十分有道理的,也是我主张的从言语形式的角度解读文本。作者的情感一般隐藏在字里行间,读者就要从这些“字里行间”入手,去把握那种细微的情感变化。对于情感隐晦的抒情写景散文来说,尤其要做到这一点。
文体方面。一般人都认为这是一篇游记,很多专家学者也注意到文中的一些“悖论”。例如文末明明说“同游者:吴武陵,龚古,余弟宗玄。隶而从者,崔氏二小生:曰恕己,曰奉壹”,可是前文四段分明给人一种感觉是柳宗元自己在游玩,无意之中发现了小石潭,尤其是那几句“凄神寒骨”的描写,总让人感觉到柳宗元是在“独游”。于是文章就出现了“同游”与“独游”的落差。作者认为,柳宗元一直徘徊在“同游”和“独游”之间,有时候,其身体是“同游的”,但其情感状态却是孤独的;有时候,感觉其身体和精神同处于一种“独游”的状态。
叙述方面。《小石潭记》中有一些叙述的成分,从叙述的角度进行分析,也值得关注。例如柳宗元说潭中鱼是“似与游者相乐”。这里的“游者”是谁呢?一方面,可以看作是作者本人,这是叙述者在叙述自己与游鱼相乐的状态;另一方面,也可以理解为“我”在看游鱼与其他“游者”相乐。用作者的话说就是,柳宗元在这里犹疑的重点不是“鱼是不是在和游者相乐”,而是在表达这种“相乐”的感受时,自己的叙述身份在潜意识里也发生了转移——既是“相乐”的游者,又是跳脱出来记叙的旁观者。或者说,柳宗元既是漫游者,也成了观察漫游者和记叙漫游者的人。
这就是这篇论文提供的“精微之处”,这些“精微处”不会自动呈现出来,而是需要读者耐心品读,最好能够把自己还原到当时的情境中,才能读出更多的意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