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山幽梦——敕勒歌与爬山调
敕勒歌与爬山调
阎克敏
爬山调,也称爬山歌,是流行于阴山地区的一种民歌表现形式。关于爬山调产生时代,人们普遍认为是清代中期放垦土地后,晋、冀、鲁、陕等地汉民迁入塞外后和当地驻牧少数民族结合产生的新的文艺表现形式,时间在18世纪中叶,距今约二百多年。爬山调究竟源于何时,史书中未见记载,但其源远流长则是毋庸置疑的。
远在春秋时期,我国历史上第一部古典诗歌总集《诗经》中就有了啸歌的记载。'啸',《辞源》的解释是'嘬口出声',《辞海》的解释更为形象和具体:'撮口发出长而清越的声音。'《世说新语·栖逸》载:'阮步兵(阮籍)啸闻数百步。'《晋书·阮籍传》:'籍尝于苏门山遇孙登,……籍因长啸而退,至半岭,闻有声若鸾凤之音,响乎岩谷,乃登之啸也。'阮籍为竹林七贤之首,其啸声可达数百步;孙登为西晋著名隐士,其在苏门山上长啸,半山犹闻,声如鸾凤之鸣,声遏行云,响震山谷,确非寻常之啸,连名重天下的阮籍也自愧弗如。啸之声,悠长、清越、高亢,是无词之长调也。《辞海》说:'合乐为歌',啸和歌总是相伴相生的,事实上长调也总不能一直有调而无词,只有通过语言才能更有效的抒发胸中的喜怒哀乐、真情实感。故《诗·召南·将有汜》云:'其啸也歌',《诗·小雅·白华》云:'啸歌伤怀,念彼硕人。'在《诗经》三百篇中,国风为其精华部分,国风即是周朝及卫、郑、魏、秦等十五国之民歌也。其时,阴山地区尚处在猃狁族控制下,属化为蛮荒之地,即便有啸歌之作,也无法编入《诗经》中。但北方民族中不乏民歌的创作和传唱,《十道志》载西汉时《匈奴歌》曰:'失我焉支山,令我妇女无颜色;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即是明证。
从商周时的猃狁开始,匈奴、乌桓、鲜卑、敕勒、柔然、突厥、契丹、女真、蒙古等北方民族先后相继在阴山这个历史大舞台上演一幕幕悲喜剧,各民族文化艺术相互影响、相互借鉴,相互促进、共同发展。尤其是北朝时期,阴山地区各民族经过长期激烈的战争洗礼终于完成了民族大融合,北朝文化也有了长足的发展。北朝文化的最精彩部分当属北朝民歌,北朝民歌中叙事民歌代表作为《木兰辞》,抒情民歌代表作为《敕勒歌》:'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这两首民歌的原创作者已不可考。这首《敕勒歌》是由东魏大将斛律金演唱后记入史书得以流传的。《乐府广题》说:'其歌本鲜卑语,易为齐言。'可知这是一篇由鲜卑语译为汉语的翻译作品,是土生土长的敕勒族民歌,是距今一千四百多年前阴山地区牧人的放歌。清代著名诗人沈德潜评价此歌曰:'莽莽而来,自然高古。汉人遗响也。'这样的天籁之作,可惜的是如今我们只能从书本上读到它优美的歌辞,再也无法欣赏到它自然高古、令人神往的曲调,这真是一件令后来人难以释怀的憾事。但我们有理由认为:《敕勒歌》是爬山调的滥觞、爬山调是《敕勒歌》的遗响。
首先,《敕勒歌》诞生,传唱在阴山地区,而爬山调的流行地域主要在阴山地区,二者有地域上的一致性。其次,《敕勒歌》的歌词两句为一节,每两句押同一韵部,第一节韵脚为下、野(古音读yǎ),同属上声二十一祃部;第二节韵脚为茫、羊,同属下平声七阳部。而爬山调也是讲究两句一节、合辙押韵,二者具有音韵上的一致性。古老的《敕勒歌》在句中加上衬字用爬山调来演唱当是一件贯古通今、别开生面的雅事。再则,《敕勒歌》和爬山调就其内容来看,均来源于现实生产生活,反过来用歌和调来反映现实生产生活。
当代学者评述南北朝民歌特点时,认为南朝民歌轻艳绮丽、委婉缠绵,一如江南少女,多情而温柔。北朝民歌粗犷雄放、刚劲有力,恰似塞北健儿,勇悍率真,豪爽坦直。这种说法形象、中肯,很有见地。公元546年,当斛律金为战败了的东魏军高唱《敕勒歌》时,歌声牵动了将士们对故乡阴山敕勒川的思念,激发了他们为故乡而战的斗志,军心为之重振。能使军心振作的歌声必然是雄壮豪放、激扬刚健之声。而阴山地区爬山调,恰恰又继承了北朝民歌的这些特点。
雄伟磅礴的阴山,浩瀚广袤的草原,满眼是壮阔空旷的大自然,满口是粗豪奔放的曲调,这就是北方塞外阴山地区特有的地域特色和特有的地域特色成就了的特有的民歌民调。这是大自然的特别赐予,也是人类文明的薪火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