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刻本《说文》真有大小字本之别吗?

周祖谟先生一九三五年六月作《说文解字之宋刻本》指出:“清人书中所著录之宋本说文,有大字本小字本之别”;小字本中“孙氏(孙星衍)原刻本与续古逸丛书景印王氏(清王昶)宋本雠校,由是可知孙本所据非王氏宋本矣”(《问学集》,中华书局一九六六年一月版)。周先生是音韵训诂大家,其意见自然不会引起人的怀疑?宋刻本《说文》真有大小字本之别吗?

黄永年先生一九九八年十二月二十八日撰写《周祖谟先生与〈洛阳伽蓝记校释〉》一文中提到“对他(周先生)认定大徐本《宋本》的宋刻有两个版本之说,还稍持异议”。至于异议的内容,限于篇幅,则语焉不详。

一九八五年黄先生在“古籍整理概论”课堂上说:“《说文》留下几个宋本,文字训诂权威人士周祖谟认为不是一个本子,文字异同。我认为同一个南宋本,文字异同修补过程所致,同一短小的一页便是证明。清人佞宋,宋人则不然。”覆按其《古籍整理概论》“前人研究版本目录的不足之处”节:“传世的几个宋本,包括孙氏所据、额氏所据本都出于同一版所印,其中,第十五上第三页均特别短小便是明证。各本文字间有歧异,当是补版有先后所致(各卷题衔有作'许慎’而'慎’字避宋讳而缺末笔者,有避宋讳改作'许氏’者,也有不避讳径作'许慎’者,前二者当系南宋时两浙地区原刻及补板,后者则系元代补板而决不会是北宋真宗前原板,因为如果是北宋原板,至南宋刷印时决无不事剜改之理)。又《标注》(指《增订四库简明目录标注》——编者)在此书下说'汲古阁影刊北宋本’,又说'明赵灵均影宋大字本,即毛本所仿’,二者自相矛盾。其实,汲古阁所据即上述宋本,'嫌其字小,以大字开雕’,书尾毛扆跋语可证。仿宋大字本之说绝不可信。”

黄先生《古籍整理概论》有一九八二年初稿油印本。确实,清人阮元就已认为汲古阁刊本即据后来王昶所藏宋本、此书后归陆心源收藏、现藏日本静嘉堂。清人提倡朴学,认为“读书须先识字”,重视《说文》一书,一时蔚然成风。黄先生秉持清代学术的余绪,对于《说文解字》是十分重视的。他一九五零年在苏州琴川书店就购得阮元校本《说文解字》并说:“《说文》一书,有清中叶后已成显学,乾嘉诸老恒有手勘数过者。余尝于上海修文堂见孙氏小绿天旧藏孙渊如校本《说文》真迹。后见其他藏家书目著录孙校《说文》数部。”还说:“我有一部孙星衍仿宋刻《说文解字》的最初印本,书名页上打有'每部工价纹银五两’,纹银五两几相当于当时一册南宋书棚本唐人小集的价钱。”八十年代又以重值从上海书店换得于兴吾旧藏清桂馥原刻《说文解字》一书,并介绍陕西师大所藏此刻予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出版。

对于黄先生所说“第十五上第三页均特别短小便是明证”,笔者曾目验并测量《续古逸丛书》原大影印清王昶藏本此页尺寸:页半宽为十三厘米、长为十六点八厘米;正常页半宽十三厘米、长十七点五厘米,确是特别短小。当是出于眼学而非耳食,笔者曾就此请教黄先生哲嗣寿成师兄云:“先生一定目验过这几部宋本,否则不会立说。”

检上海古籍出版社一九八九年十月出版《中国古籍善本书目》“说文解字”条四零九二款:著录宋刻三部,收藏单位分别为北京图书馆、北京大学图书馆(残本)、福建师范大学图书馆;四零九三款:清丁晏题跋本,收藏单位为北京图书馆;俱鉴定为“宋刻元修本”。由善本书目叙述体式来看,编者亦是将其四部书视为同一版刻的。可见黄先生之说已成为学术界的通说。

偶阅周祖谟先生的高足王贵元先生一九九九年在《古籍整理研究学刊》发表《说文解字版本考述》修正了其老师的见解,认为现存三个宋本(王昶藏本、丁晏题跋本、北大藏残宋本)“源于同一原本或互有传承关系是无疑的。以三本比较,黄志淳印迹本较为原始”。但不同意李致忠《宋版书叙录》认为“滕华榭”本与“孙星衍本”所据为同一宋本的观点:“今以二本对校,发现其不同处较多,所据似非同一宋本。”王先生对于黄先生所说“第十五上第三页均特别短小便是明证”没有做出回应。王文全篇也未征引黄先生之说加以辩驳。确实,即使是翻刻也并不能造成同一版片均特别短小这一版刻结果,宋元人并不会如同清人那样佞宋。阮元倡导“实事求是”。黄先生精于版本,眼学精湛,正是此说的真正实践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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