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届未名诗歌奖获奖者诗歌小辑

北京大学第十二届未名诗歌奖昨日揭晓,最终有4名诗人获奖,其中李嘉伟目前担任中国诗歌网实习编辑,在此向四位获奖者表示祝贺,并展出他们的诗歌小辑,供大家参考学习。

第十二届未名诗歌奖

获奖名单

(依姓名拼音顺序排列)

敖竹梅,伦敦大学学院教育学院2020级硕士生

陈航,海南医学院第一临床学院2016级本科生

李嘉伟,香港中文大学中国语言与文学系、统计学系(双专业)2015级本科生

祁守仁(祁十木),广西民族大学传媒学院2018级硕士生

第十二届未名诗歌奖

获奖者诗歌小辑

敖竹梅,1997年生于江西萍乡,本科毕业于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中文系,在校期间曾任一七诗社社长,现求学于伦敦大学学院,曾获南京大学“重唱诗歌奖”。
亲和力
“太多了……我根本办不到。”
——但新烫的稻谷酒越添越满,
它还不算太烈;甜而腻,或者
有些后知后觉。热气如雾,浸透
小儿子书生气的脸。
时间还早,铝壶的嘴正吞吐
血缘的恩惠;“喝吧!”不过是
喝一点中国家庭的谦让与和气。
圆桌过于亲昵,钝刀割的猪头肉
尽泛着油脂的贪婪:那熟识的
家族荣光闪闪发亮。
这是第几个烟头?数不清了。
但他的肩头多了几双轻拍的手掌:
压着乡村的,逼仄的情谊。
这便是手足之爱吗?你早已
熟习了它的价格。连牺牲
都是顺便的牺牲,是祝酒辞里
沉默而被当作允诺的牺牲。
鱼骨越堆越高,垒成孩子
眼中的冢。父辈们的谈话应该
进展得很顺利:索要的修辞大概
不需要什么奇崛的招式,况且
它早已进化为怪力的美学。
可以告一段落了。起杯,
再来一次漂亮的配合与展演。
有哪一种抗拒被记住了吗?还是说,
他光荣的使命竟还需要被重复?
节日的闷雷包在爆竹声里:
你满面红光的父亲,在门口拨通了
电话;有些局促,但又沉醉于
某种虚荣和奉献,踌躇地,他清了清嗓
没有看向你,没有看向任何地方。

单车札记
夏天溺水了。我骑车经过一纬路
滑向悬置的短租生活。通勤之外的绿荫,
伴侣亲密,而我像一只缩头蜗牛
匍匐于布满信号灯的人际迷宫。那猫呢?
它是在角落里犯困还是已经打翻了迟来的晚餐?
十字路口坐落得太密集,那盏红灯会宽容我们吗?
——偶尔失神的祈祷者。我在景观里爬行,
试图越过生锈的艺术区、临时菜场和在废墟里升起的“公馆”。
这里不会有关于脸和身体的哲学,只有那些
摔碎了水晶球的手,试图在黑暗中抓握老城区的命运。
停在工人们的“美国饭店”,城市的痒处
面目清晰。暮色绕过牛仔蓝漂白的背影
在汗津津的灰色中铺展颤动的傍晚。
啤酒花就地溅开,它们那么灿烂
足以勾勒出一个个隐士的黄昏。

入夜的花园
近海的风是起雾的蓝色,云在涨潮。
没有幽灵,但树林的心脏不安地摇晃
窥视星星如何像钟一样淌过时间的脊背。
夜晚如潮水,而潮水正将我推开。
园中小径,拖车碾过无脚的啤酒瓶,
那盛满夜行人告解的身体
正在泄气:词语在冷却的嘴唇中
熟睡——但他们没有捡。
幼稚园小小的圣诞树,被夜色托起
呼吸微弱的光蜷入胖天使的咒语中。
栅栏裹紧伴侣沉默的部分,呆滞的
铁一般的黑色使人感到安全。
低层房间缓慢涌起谈话声,裸露的
一帧一帧的,失重的轻快与优美。
千百灯盏闪烁起来,渴的眼睛在眨。
猫跃上窗台,吃干枯的花。
 
车 站
穹顶半透光,纪念碑的阴影暗过今晚,
广场的风迟钝着围拢,使众人的记忆微冷。
驻扎在车站的是年轻的流浪者。人群的边缘,
睡袋如暗礁,鼓胀着坚硬而饥饿的爱欲。
咖啡洒了,一些希望没有被握紧,
鸽子无声地绕过流动的苦涩,它们黑得使人盲。
没有口罩,她抬头:失血的嘴唇打着
沉默的手势;她哭,但不止她在哭。
此刻,城市如胀大的气球,水在其中
饱满。它总被划伤,但不会被弄破。
她借来的烟烧着黑夜的煤:令人难以分辨——
那发出哭泣和嘲弄的,是否是同一种声音?
嗓音压低的街区,疲惫隐晦在确定的脸上,
我们快速地斜穿过去;你说,月光也会把人晒黑。
夏日的片段
进入八月以来,天空常在一片弥漫的灰色之后集结一批
涨紫了脸的吹号者。我靠在窗边,在看一场高空表演。
暴风雨对夏季午后保持着狂热的偏好,它试图成为
野蛮人,而不是热带短暂的观赏鱼。
摇晃的玻璃灯仿佛透明的水母,以片刻的闪烁预知
下一场陆地上的风暴。
很久之前,我的听觉和蛙鸣一齐消失;树还在,
蝉粘着树,咒语从另一个空间穿越,从白昼到夜晚。
屋顶的雨水滴在空心的栏杆上,
钢笔的墨水下坠,伪装成夜行人的脚步声。此时,
梦像滴了露水的蜘蛛网,我的心在建造一所房子。

湖边清晨
早起,高原粗糙的泥土
和沙地之间,我们漫步。
睡了一夜,等待被唤醒的七点半
但水仍安心于它的臂弯——
对岸的日出饮下一杯清酒,然后
缓慢地褪下远山幽暗的外衣。
人们相视一笑,为着某种清冷的情欲
而感到鼓舞。游船搁浅在
芦苇地带,有蓝色和白色的漆
清晨潮水的每一次涌动都将
更多的湖绿色渗进
那些干涸易碎的裂缝。
一切声音在此停泊。红嘴鸥
也敛起翅膀,正像孩子一样
假装成熟,背过手去
高海拔的风翻阅着湖边
陌生的面孔,我们把衣服裹得
更紧了一些,却比所有人
更早地见到了
一年中最初的季节。
陈航,1997年生,海南澄迈人,海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有组诗见于《诗刊》《星星》《扬子江诗刊》《诗歌月刊》《中国诗歌》等,曾参加第十二届星星大学生诗歌夏令营。
与己书
你不要买卖
人间的物件,将自己
作为抵押物。这偶尔钻出的白发
已经证明交易的实时性
你的夜晚,败光了
灯火的影子。飘渺的鸟鸣
是其星空的仁慈
你想将灯火赎回,但孤独的枝条
已经长满整个屋子
人长越大,丢失的事物越多
满天的繁星
都是你触碰过的花朵
你不必惊讶于云的间隙
你不必惊讶于云的间隙
落日的语言,以及夜的呻吟
你不必将自己藏入风中
紧闭双唇,避开所有交谈者
树的黄昏轶事,随根进入暮年
如此多残叶,如此多轻盈的枯影
在水中漂流,从悬崖跌落
你就此掌握水性,眼睛湿红
鱼群成为你身体的一部分
每次穿梭,润湿的夜晚谈论桃花
谈论凋零的片刻。你选择饮酒
熄灭所有的慌张之灯
夜晚是个容器,盛满了孤独的刺
你不看她,她就不会理睬你
演绎法
看到湖水,便看到了平静
如一面镜子,没有波澜
看到平静,便想到了此前的那场雨
黄昏吞吐水雾,越出无数匹野兽
带着锋利的锯齿,厮杀这片湖
想到那场雨,便想到了乌云
囤积着多年生活的疾苦
在某一天,突然爆发
想到乌云,便想到了消失的太阳
不知退居于何处,难以找寻
想到了消失的太阳
便想到了躺在病床上的祖母
长期受贫苦和疾病的折磨
她的一生,下的是洪水,不是雨
 
 
镜中书
面对自己的皱纹,从江河开始诉说
水浪拍打岸边,涉及暮春里暗下的火堆
我偶尔食江,吞饮垂老的天空
行走是江河沉默的暗语
波纹在我脸上行走,脚印有深有浅
接着诉说森木。茂盛主要取决于土壤,阳光
一个朦胧的黄昏加上贫瘠之地
导致叶子枯黄,凋零
刚好落入我的褶皱,继而有枯黄的影子
在镜中清晰可见。当我合上这本书
月光也降临了。我知道,它落在这本书上
迟早也会落在我的脸中
 
 
低 空
肥硕的身体容纳星系,弯月倒挂
雨的持续,加强水面的涟漪
波动着,涉及无声的长夜
被海浪覆盖,呈递海水的尖锐
云层长于此。水雾弥漫在
陌生事物的周围,调控缺陷的笛鸣
是绝对安全的指引?你用一场雨
绷紧周遭的神经,星辰上岸
浅滩还有单薄的月光溢出
侵湿脚底,涨潮的凉意,倾轧
一座岛屿的脆弱。没过草木
没过安逸的百花丛
困住节奏的迟缓,波浪再生产
你爬上航船,鱼群穿过通明的灯火
炸裂的热闹,无限透析着星空
弯月充盈,如我此刻也惊涛骇浪
 
 
曲线学
脱离直尺的栅栏,鸬鹚
飞入海洋的图纸。这曲线的形成
是沿途,捕捉鱼群的笔法:
往下冲击,风为最大的阻力
这刚强的盾牌,不必去直接撞击
绘制曲线,漂亮地避开所有物
从一张纸,模拟我所经历的
从上面的每个偏离曲线的点
找到遗忘的风暴
――从出生到现在
借助曲线,我多次轻易捕捉到鱼群
但也慢慢地陷入了
风平浪静的弊端:
雨突然变大,船杆的磨损
使自己陷于风暴当中,摇摇晃晃
绘制曲线,也绘制曲线的周围
熟悉每一个点,像船长
把握风暴的变相,让鸣笛的大小
填平在海洋与陆地之间
纸上的每个凹凸点
李嘉伟,97年生。本科就读于香港中文大学中文系,统计系。现于爱丁堡大学攻读艺术硕士。曾获未名诗歌奖,重唱诗歌奖,东荡子诗歌高校奖,全球华语青年文学奖,全球华语微情书大赛一等奖,吴竹平何肖贤伉俪古典诗词创作奖。诗作发表在《诗刊》《诗林》《特区文学》《香港文学》《字花》《声韵诗刊》等等。出版小说《街区味道》。目前与香港中文大学(深圳)涤纶诗社合作创办「快速眼动诗歌奖」及相关出版计划。
 
 
寻x启示
炸弹掉下来,就大笑
像一万个布拉格人在脑壳上打鼓
那个房间,自你走后
窗户哔啵着一只小火塘
冰刀刮骨车玻璃
父亲的痰撞在城市的额头上
过去他们是兄弟
你帮过我,我帮过你
现在他们互相欺骗
谁也不去听骨传声里的裂纹
日落了,读在黑暗中
发出怪叫,仓颉疯疯癫癫
附在我的耳边
「我写,我写,只为了那声音
尖锐刺入平面的刻骨」
鞭打我,如果疼痛系在一只哨子上
像满月对狼的逼迫
母亲坐稳椅子,韧带如声带
浑身绷紧取出炸膛的灯
声音是死亡之外的大师吗?
咬住的牙,恶棍之舌的叩击
我那时也啼哭,爱会因为眼泪
更无辜吗?舞从不因为黑暗而停下
寂静是时间的间谍,她偷走我的大脑
分给了所有路过的风暴
蒙巴纳斯1966

当我来到蒙巴纳斯,已经隐约听见收哨

如你所做的,抗争一开始还算值得

像一个狭小的空间,幽闭之中在铜板上

画出曲线,如同光的路径,完美的裸女

总是独具慧眼,一只眼睛从来都没见过旧东西

另一只,像一笔雅债,藏在永恒之书

向左翻开的某页。我们都知道那东西确实存在

甚至信誓旦旦地像一杯水那样,传给

雪白的后代。有一种童年,在沙滩上堆城堡

挪用了彼岸的沙子,才换来一个跃跃欲试的深渊

心血本来像雨水均匀地降落生活

莫名地汇聚难道不是它的恶作剧?而我们也有我们的

日落之前,一脚抹平城堡,女人们都要哭出来

而谁到了画里不是一个孤独的裸女

尤其人们来到美术馆,最急于一睹大师的风采

并在高峰期之前逃回地铁。人们多爱扑克牌

多爱一个无需置换的排列,向日葵、格尔尼卡(还有什么来着

美术书的第三十八页,数学老师换课的那个早上)

我喜欢和你打牌,喜欢看你一摸就摸到自己

四张A,住在花色不同的地铁卡,一上来就把他们随手炸在地上

哦,旅途中的波西米亚人,没有底牌才心安

如此,你便可以不断示弱,不断去做那个必要的迟来者

有时候甚至是懦夫和失败的人。很快,人们将不再需要你的画

你也因此获得奇妙的保全,就好像你不画画的那几年很富裕

画反而像金钱,越膨胀越不在自己的口袋。像一件娴熟的旧T恤

每天穿着,想不出来为什么舒服,震动般地摩擦

可以画也可以不画,一天又一天,一笔完全隔着另一笔

于是开始时要画的东西,被自己引诱

以为亟需想象的,是所有昨天

对自己模样的澄清,是一个否定。直到一只花豹

嚼碎了东郭先生,那个微妙的审查者

潜意识里,我也是他们虚情假意的一员,和你一比

住在北中国腹地的唐人街,光明正大的牌匾下

致力于看见艳丽的肉。我们一起回想起那种舒适的缘由

秩序是注定的,海岸的曲线,冒出来的棉线头

洞穴、火把、阴道里进程的褶皱,线,无限的弯弯曲曲的线

风的蛛网,曲折之中更有曲折,不接受一个拉直的描述

我们坐进这间密室,精确的咒语总变成求雨道士胡须颤抖的嘴

外面要革命了,地球的另一端,浑身雨水的来源

那些昂扬的、奋力奔跑的群马,看向一直躺在地上的远亲

四十年,没人相信你只拔了道士一根短短蜷曲的胡须

就像永远没人相信,蓬勃的春天和破败的春天

只隔着几束花轻微但曲线密布的摇曳,谁能摆正她们

谁就住进春天。这就是人间需要弥赛亚的原因。

而多么像你,你也从未画过自画像。

炮烙之歌
那时我还什么也看不清,矗立在荒野的青铜
像闪烁的指法,嵌入玄鸟盘桓的阴影之国
弹奏致命而残忍的天籁。无穷:新纪元的监工
所有人的目光,都得像梦一样,创造更多
子虚乌有的东西。仔细看吧,看就是雕刻
如果足够远,铜柱上所有的细节只是一道白闪光
带着空画布全部的忧患,像夜嚼碎目光流出的墨汁
闭上眼,无数生灵陡然浮现,鳞片、角羽、舌尾……
线条与秩序充斥空间。它们高悬庄严的尸体
如涅槃中定格的凤凰,或不可结果的矛盾之树
唯有崩塌来临,边缘躁动不息,这高于族群
却可以凋敝的东西,这堂皇如青山又冰冷
似模型的东西,崩坏如人祸,闪烁如性命
陨落交织成礼物般打开的瞬间,一个绝对形象
它命令道:用你的血肉唱一首炮烙之歌
往日之火的迷,它在灰烬里烧
在你扭过头的遗忘里烧,在家室破碎
又不得不重组成什么的怪异里烧
在人联结成的倾斜,薄冰上短暂的亲密里烧
它烧啊,心房那么薄,人若这样走进暗处
漫游的火舌渴望在燃成的大火中死去
炮烙之歌,是否就是曾在其上如烹小鲜
煎啊熬啊的每一天。是否就是四壁空荡如洗
逼迫你说谎,解答匮乏这个难题,摆弄时刻表
像是拆散一出戏剧;是否就是总也逃不脱的密室
守关者拍拍点钞机,像惊堂木——买啊
抓住自己头发却提不起自己;是否就是
你一生的故事,追问我继承,河流般哀伤
是否就是你无尽的诉说里,我什么都留不住
只留下了你的嗓音,以全部的我去聆听
像渔人撒下宽大的网,打捞起大马哈鱼的灵魂
炮烙,炙热而混乱的生命,围着你唱歌
围着你跳舞。我走进你,像走进众多节日
受难的节日,哀悼的节日,新生的节日
庆祝的节日。每一天,就从这里开始
漫长而无声的纪念,永远不会忘记最初的事
好像那时候,我们把什么都说完了
如今只是炮烙之歌,敏感而忠诚的回声
献给2020
海外考
只有一种献祭贯穿云的终生,那便是献给
未来的云,更洁白,更自由的云:蓬莱是其中一种
当他一边越过群山,一边寻找主题,他想起
山势般绵延而雄浑的帝国,是人们命名为
大革命还没有结局的特殊悬置,这种地貌
狭长肮脏的窗景,我们到达那里的形式
久居鲍鱼之肆不闻其臭。而报喜者遍布大地
却总也高兴不起来,夜里人们跳舞,进一退二的
躲避黎明的追逐战,那种必须被亲吻的热情
恐惧已刻进骨子。四方质子在大城里想家
谁的母亲蹑起手脚,偷偷调适走快了的月亮
他当然可以,把这样的夜当做无人的披风
但他也比谁都清楚,无论向何处彻夜疾行
都无法造就一位心满意足的还乡者
人群翻涌如云图,他越体谅,越是谁都要爱
像一身难舍的风湿,比健康贪婪的体魄
更懂江海之上,因虚构而永续的温暖阳光
蓬莱的深度,说得越多,越不能穷尽其意
新的深渊又会出现,大海是永恒的变声期
而一个地方只恩赐一种特定的生活
伦敦记
宝贝,就像你说的,一个城市
能让人爱到,变成一只幽灵
你从崇文门上车,不用等几站
威斯敏斯特的尖顶就在眼前
那儿冬天可真冷,人张不开嘴
还一心要谈论天气。我们的小公寓
G层那只叫民主的黑猫,从不属于谁
红鼻子和有机猫粮勾心斗角:十八、十九…
二十,这可是贵东西;棕皮法国人
摆弄猫牛奶,游媚了猫咪政治里
一份更好的选票;我们呢,袖着手
她乖乖蹭进来,喜欢这捂了半生
的热忱。那房间真小,小到
一颗露珠上不停点水的两只蜻蜓
眼中之眼还在加剧,而扮演谁
都不用下定决心隐姓埋名
我们好像生来就是做这个的
做此时此刻的间谍,把藏宝图
撕成碎片,拼在所有的时间上
也在古战场
南陌东城马上儿,劝我将金换簝竹
——李贺
我从地下挖出连绵的物质
玄武岩的游侠
火山般暴起后流亡别处
声名仍在江湖上交往
冬日大雪
手越冷越血声汩汩
雪球是游戏
不用人教就知道把石头藏进去
你观察过它的坚硬
布满深意的棱角
在宇宙心底
一再融化重铸
自遥远的冰川纪
从来用于击碎弱小的头颅
远古魔力之手
角力逼迫手腕的投掷
我或因侥幸而一胜再胜
可若有一人败了
即是所有人的失败
沉默在继续……
现在这种沉默还在继续
当我念给孩子
你曾念给我的诗
那只大雁又飞回来
我明白这种震惊
无数次追忆的加冕之日
祁十木,1995年生,现居南宁,写诗写小说。
凌晨,灯下读马骅
在红色的湖边
你用整整一夜磨一个词
碎石飞溅
像此前的生活一样。肮脏
你抬起手,指着发光的第一片叶子
数着冬天和春天,哦,还有夏和秋。
有一个男孩在对岸扔石子,
名字沉到湖中时,你看完了这场电影
出门前,一颗露珠开始融化
我想听你讲的故事很慢
用一页泛黄的纸
我就能缅怀我自己
伊斯玛仪的孤岛
我们是说一种同情者的老式语言
——西默斯·希尼《贝格湖滨的沙滩》
١
这名字最终要落入青色石头。在家门口,
元宝枫计划燃烧几片叶子,我放学归来,
恰好接住。此前我途经一条绿色的巷子,
从抽烟的坏学生和他们的女伴中间穿过。
他归来的消息半月前传来,我为此打磨
一首诗,想象与他带领的驼队同时抵达
故乡的河畔。旧钥匙入锁,我面朝枫树
抛了个媚眼,并不恐惧电话线与高压线,
你们可尽情地在半空中撕扯。推开铁门,
一群人围坐在床板旁,我捕捉迷人之眼,
父亲沉默着。吸吮了信使夹带的体温针,
水银泻地。至少需要一次诅咒来救赎他
٢
光阴存有完整的宰牲节。那年我刚八岁,
而他早已发育,成了满身膻味的男子汉,
从小城西南的市场牵羊回来。父亲作证,
我始终跟在他身后。直到药店的玻璃窗
囚住双脚,我才感觉出这是此生惟一的
注目礼,稀释那只羊的属性。在他手中,
系着家族的历史的罪愆,像一颗硬核桃,
对抗遍布蜘蛛网的小路。那天午睡醒来,
他拿着一瓶水,“什么水啊,这是可乐
父亲只是贩羊皮的商人,他肯定没尝过。”
我喝水,看他走上房顶,一整天,我们
时刻准备着。修这破屋子
٣
我蹲在台阶上,
虚构沈从文,是离开的人。一切被造物
并不真实存在,任由镜子放大记忆幻觉:
他羡慕骑手,将干粮和水袋扔在马背上,
发誓一定要穿越沙漠;他应该娶粗糙的
女人,教她学汉语,教她勇敢地躺下去;
他会在中国包工头的手下干活,经常是
夜里搬砖;白天他带三岁的儿子去广场,
喂一群傻鸽子,像看到弟弟一样,抚摸
那寂静的痛感;在黄昏降临前,他走入
一间土耳其饭店,晚餐是羊肉串和咖啡,
并不对称的现实盛放在眼前。他还活着
٤
我找不到旧照片。一个人在院子里生长。
他是母亲十七岁时生下的儿子,我却是
人到中年的早产儿。我懂天凉了,他要
去更远的地方,可树梢上的雪花还没落
干净!走就走,为何一定要留几张磁带?
那不是他深爱的窦唯吗?跟我一起和泥,
他都要哼几句,我真的不喜欢,真的不
想被该死的艺术压住。阴沉的天空之城,
负责给机动车设置目的地,载着未来的
诗人,却不肯写预言诗。那晚也记不清,
我跑步去同学家,似乎看了《灿烂人生》。
边看边吃荔枝,一会就觉得腻,它像死
٥
人的眼睛。在窗外,二零零三年的冬天
冷,北中国闻到病毒的味道。我未察觉
叙事:不死的鱼
从小饭馆出来,他打包了一条桂鱼,
在白色塑料袋里若隐若现。被挂在自行车后座上
途径江边,鱼在袋中翻滚。他告诉自己,
煮熟的东西已没有生命,但不知为何
他额头上的汗开始蔓延。直到衬衫被浸透,
他才感到自己处于蒸笼之中。呼吸急促,拼命前进
到下一个路口,停车,开始呕吐
的确,他不适合吃下其他生物
三个小时后,他走进家门,炉上的水在沸腾
快速打开塑料袋,他看到那条鱼,正眨着眼睛
恐惧让他晕倒,不知过了多久
在另一个黄昏时分,他被门缝里漏进来的光吵醒
他们在唱歌,围着篝火跳舞,接着甩出
巨长的鱼竿,伸入乌黑的江面,
月光被打碎。他独坐一旁,
被钓起的,就是他们婴儿般的模样
逃亡游戏
我扎着小辫出门,在分裂的台阶上
跳着走,每一步都划过孤独的
边境。我轻轻触碰,永不陷入
这些可耻又好看的人,你们不回家吗
此刻,午夜十二点,雨落
在我们的两亩三分地里
你们卖水果,西瓜、香蕉、甚至是樱桃
堆起了一座小山,像四季循环
一样忙碌。我从东边跑到西边
抛掷他人创造的词语,他们说这是南部
中国的曼哈顿。我没脾气,暂时停下脚步
遥望那个熟悉的青海女生,她像
邻居家的姑娘。我没爱过
没收到种子。这是二十年来最幸运的事
如果没有爱人,那我也不会失去
所爱之人。活着如此美丽
又怎抵得过我的安全。我想就这样
渡过余生,藏起生离死别的痛感
懦弱地发誓,不爱。我牢记
不爱的时候,曾离去的爱人是否愿意
同步消失。小姑娘别玩弄我的辫子
你不知道我是一只蚂蚁,被北中国吹来的
蚂蚁。再一次找到下雨的理由,
我走进一间网咖,打开游戏,我要
操控卑微的我去爱你
下 雨
太俗。我是说写下雨比下雨更俗
但我不同,这个动作是我本身
每当我咀嚼哭的欲望,天就要下雨
我省下泪水,我看清自己。
记得八月初,我在一家杂志社实习,
下班要穿过细长的巷子,雨
随时可能来临。它常常准备
几个小时,但就下几分钟了事
那些穿着渔网袜、倚门卖笑的姑娘,
相互搀扶、买菜归来的老夫妻,卖瓜果的小贩,
发传单的学生,抱起流浪猫的情侣,
还有偷车的贼。我们都在等待
下雨。我们都在等待雨停
当我站在某个店铺门口,甩了甩头发后
我有了一种偷情的快感,仿佛那些黑云是我的
情人,那些彩虹是钢琴曲
他们都已离去,脚步匆匆。
这些陌生人,时常敲我的眼睛,
然后转身就走,留下湿漉漉的
我,怀念另一个无眠的晚上
或许世界是雨的另一个名字
我迈开步子,趿拉着沙哑的帆布鞋
就这样走,就这样一个人下雨
一个人听
毕业歌
“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
海风吹倒友人的回忆录
谁被偷走了?你们不会
多印几次,反正用得着。
我们传播资源,要学习鸟枪
换炮。来,这集合,大厅开灯
就一夜,观众需要我们等
演员就位。那些中国人的脸
像许多火车似的,压过去
明白。排练起来,带上波浪的腥,
扯开电线,混着小旗子
跑,提前准备好鞭炮。
“别演了,你们在发生”
他可以教育好。继续,竞赛
贫穷,演得像,锻炼身体。
在黄昏时分,灯闪着,同学们
练习调情。笑正经的学长,
急着寻鲁迅。“别去,
先生最近遇到了麻烦”
用些隐晦的词,挽着手,
不要菜市场忍受莲花,
不要翻译就无法合唱。
再躲一会,看无人知晓的店。
遥远了,令巡警也感慨
说点什么呢?为你们
我捏了一地烟头,草长出不少。
真个好月光,他说
小同志,你们腰来腿不来。
哼,我哼不出,原本以为
五四以后,我们都是幸运地
反风景区
反的反面刻上返。要说放弃
之乎者也,诸公子大多不愿意。
特殊月份,樱桃早已谢了再开,
蒲公英捉弄使命感,催我远离
风景区。同他人停在公交车站,
进入的是我,而他隐藏在角落,
鞠躬、磕头,讲出他的理由:
罪与爱展示科学的魅力,先生,
你知道荷花不止一只脚。
他曾来到我们中间,说不要恐惧,
你说,你们说,谁当此时的船长?
你们说,换我来。换掉
九月的名字,召唤新月与残月,
驰骋在迷路者的桃花源。
应当存些囚徒的味道,以此清洗
地平线。融入那女人的故事。
年轻人,咣咣敲门,他们有节日,
性感有主见,同时吃不饱面包。
对了,故人会弄炸鸡,金黄色的
动物懂我们没吹牛。
挖掘一间游乐场来安息。好人啊,
你吹口哨吧,使风景聚合

诗歌由作者本人提供

组稿:李嘉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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