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的经历,仍历历在目

送儿上学

                                        刘述涛

电话响了,是出租车司机来了在小区门外催,让我们赶紧下去,他好送我们去赣州火车站,让我们坐上开往厦门的列车,通往厦门大学的秋天,收获儿子高考获得的果实。我放下电话,把早就准备好的背包,行李箱搬出家门,开始锁好家门,儿子提起了那个最大的行李箱先走在前面了,行李箱里满满当当放的全是他的衣物,他提得有些吃力,在下楼梯的时候有一些磕磕绊绊,好几次都像是要抓不稳了,箱子就快要摔下楼梯一样。我不由得走上前,同他说,还是我来吧!

我接过了这个大大的行李箱后,提在自己的手上,这一路上就再也没有送给回到他的手上,从家里到赣州,从赣州到厦门,再从厦门火车站到他就要就读的厦门大学,都是我一路提着、拖着、扛着、拉着,哪怕再乏再没有力气了,我也只是停下来,歇上几口气。我也要奔五的人了,行李箱那么重,拖着又好沉,太阳还很辣,但我也只能是忍着、忍着,因为我知道,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替儿子拖行李了,等到他大学出来,走在后面的那个人,就应该是我了。

行走的路上,当我用衣服擦试一脸汗水的时候,我看着身边的儿子,心想,他也许会说,我来吧。可他没有!他早已经习惯我站在他的左右,为他担起,扛起,提起一切,他早已经知道,就算是他说了,让我来吧。这句话,并且向我伸出手来,也是会被我拒绝的。我不习惯看着他瘦弱的身子,走在我的身边却还要承担比我更加重的物体,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变得习惯于由他来扛,来提,来担,那一定是我老了,再也没有力气去为他遮风挡雨,再也没有能力为他撑起一片荫凉了。

其实,我同他,他同我,就应是当下所有中国人中,最普通最正常不过的父子关系,我们都是一样,从儿子到父亲,又从父亲到儿子,循环往复。

我在他刚出生,就想好了,要陪伴着他成长,我不能够让他从小到大的记忆里,没有父亲的影子陪伴。所以直到他今天去往大学,才算是我们人生意义上的第一次父子长距离,长时间的分开。

在他很小的时候,我都是抱着他,背着他,载着他,牵着他,去往我需要去的任何一个地方。我没有像有些年轻的父母那样,为了自己所谓的事业,或者为了自身的舒服与快乐,可以坚定不移的把孩子交给他们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去带。在接下来很长很长的日子里,都是不陪伴在孩子的身边,唯有一年当中屈指可数的几个节日,还回到孩子的身边。我做不到那些,我始终认为,陪伴孩子点点滴滴的成长,才是我这一生当中最最重要的事情,别的任何事情都可以变得不那么重要。

正是拥有这样的想法,我从儿子读幼儿园,到他读小学五年级,我从来没有间断过对他的接送。每一天,我都会雷打不动出现在他的校门口,看着他一脸开心的向我跑来,迅速的爬上自行车的后座,然后用他的小手拍拍我的后背,意思是可以走了。我载着他,这一路上都是巨大的开心与满足。在这一路,他会同我说好多好多他在学校里面发生的事情,我也会同他说,他不在家里的这几个小时,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有很多人见我如此,都想不通,都觉得我的日子都过得捉襟见肘了,怎么还肯把大把大把的时间花在孩子的身上,而不会像他们一样,一头扎进南方的工厂,或就在县城里找件事做,虽是日出晚归,但却可以让自己的生活一天一天变得丰腴滋润起来。

曾经,我有过这样的想法,但当我听到我的一位远房表弟两口子去了广东打工,把孩子丢给了家里的老人。哪知道,孩子却在放学的路上跑去游泳溺亡了。在孩子溺亡之后,表弟天天喝酒求醉,没过两年又患上肝癌去世。这表弟一走,家也就破了,先是表弟的媳妇远嫁他人,接下来两位两人也是越过越觉得没意思,他们最终选择在一个没有月光的晚上,把农药当成了水喝了下去。

在我一开始听到这件事情的时候,我除了惊愕之外,就是阵阵的后怕。我始终想不明白,中国那么多年轻的父母他们到底因为什么,要把孩子一个人抛弃在家乡的土地上,从而家乡的土地在长草,孩子的心里也在长草。

真正是为了生计吗?真正是为了孩子吗?可有多少孩子又在重复着父母的命运?这些问号让我始终寻找不到答案。

就在表弟的事情过后不久,在中国西南的毕节,又传来四名留守儿童集体自杀的消息,自杀的理由竟然是活在这个世上没有意思,没有人爱,没有人理,没有人给予他们一个温暖他们的怀抱,他们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条流浪的狗一样,生活在这个世上,看不到希望,更没有了期待,唯有天堂,才令他们向往。

当我从电视上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在我的家乡,一个留守儿童最多的村子,又有孩子出事,他们的一生只定格在了童年,他们走向天堂的方式是场大火。在接下来的日子,我去百度了一下中国留守儿童的死亡事件,我看到了自杀、溺水、车祸、诱害、奸杀……等让我无法平静的字眼。

在看到这些的时候,我再看看身边的儿子,我忽然间有些庆幸,庆幸在儿子所有的成长阶段,我都在他的身边,他不用担惊害怕,他不会觉得黑夜漫长,他更不会认为人生没有意思。虽然,我给予不了他富有的物质生活,但有我的陪伴,再贫苦的日子,我们都是笑着过来的。

当我们步入厦门大学的校园,我忽然间发现我并不孤单,所有来送孩子上学的父母都同我一样,把最重的箱子,最重的背包放在自己的手上,他们也是扛的扛,背的背,拖的拖,而不肯让自己的孩子分担哪怕一点点的重量。

这时候,我们的孩子却像是客人一样,一个个走在父母的后面或是前面,眼睛里早已经看不见已经累得弯下腰去的父母,耳朵里也早已经听不见父母发出急促的呼吸声。在他们的眼里,除了新鲜与好奇,就是一脸对接下来的新生活所表露出来的期待与兴奋。

我同儿子是从厦门大学的西门进去的,刚一进去,就有志愿者指引我们如何走向报名点,听完志愿者的指引,儿子加快了脚步,而我拖着的行李箱却跟不上儿子的脚步,他在前面急急的走着,而我拖着的行李箱在高低不同的石板上发出“噗噗、噗噗”的声音,就像是儿子想要抓紧报名的急迫心情一样。我同他说,时间还早,不用着急,他却不肯听我的话,仍是走得急急的,我只能够跟上,紧紧的跟上。

转了一个弯,一排排的帐篷,在帐篷的最南边,我们看到“管理学院”的报名点,儿子走了过去,我紧跟在他的后面。他是第三个报名,学费以及各种杂费,还有住宿费早在八月十号,就从银行卡上划走了,所以手续非常简单,还不到十分钟,所有的手续就办好了。领到手上的是一张发票,和一个纸袋子。

接下来要去的就是宿舍,儿子的宿舍分配在“凌云10”号,那是在山顶上的一个学生宿舍区,从山下走到山顶,全是拐着弯上的水泥路,路很平整,坡却很陡,行李箱根本无法用轮子拖着前进,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提着。有时要停下了歇歇,还得提防滑轮滑下去,只能够一边用力的顶住行李箱,一边大口的出气。

厦门八月的天气仍然很热,我的衣服全都被汗水淋湿了。如果脱下来,应该可以拧出几大碗的汗水。我扭头看看我的身边,走来走去的都是父母同孩子,还有些人家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跟来了,他们大呼小叫,唯恐别人不知道,他们也是送孩子来读书的。

在我每次歇下来的时候,儿子都要问我一遍,要不要他来?我看着他那还没有满十八岁的瘦弱肩膀,对他说,还是你爹来吧。我知道,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帮他扛箱子,送他上学了。想到这些,我的心中有一丝伤感,但在伤感之中,我又有一丝欣慰,儿子就读的是被称作为中国最美的花园大学,它不管是硬件还是软件,都在中国的大学排名中数得着的。在这样的一个大学里面,儿子一定能够如鱼得水,把自己养得更有头脑,更加壮实。而我,要做的就是放手让他去飞。但我真的能做到放手让他去飞吗?我所知道的中国父母都是一样,都是嘴巴上的放手,心里却是永远也放不开手。我清楚的记得儿子读六年级的时候,他同我说,爸,以后你就别送我了,我自己骑自行车去上学就行。听了他的这句话,我非常开心,认为他是真的大了,真的可以不需要我了,我可以放手去让他飞了。但每每他回来迟一点的时候,我就急得不行,我总是走出家门,一遍又一遍的跳望,希望远远的马路尽头上,有他的影子一点一点在变大。等到了高三,更是端了一碗滚烫的油一样,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儿子的高考,也是我们的高考,生怕十二年的心血付诸流水,生怕所有的期待化成泡影。在这一年里,要经历多少事情,唯有真正经历过的父母,才会发现自己的心比原来强大了许多。

推开宿舍的门,迎面扑来的是一股久没人居住的霉气,还有一地的灰尘以及在地上东一根西一根的网线。看着这一切,我感觉我仿佛置身于一个没有来得及打扫完的战场一样,赶紧拿起抹布,先把桌子抹了一遍,把行李放下。在走道上寻找扫把的时候,看到许多寝室的门打开,里面都是父母流着热汗,在一遍又一遍的擦洗清拖,而他们的孩子却是低着头,一脸兴奋的看着自己的手机。

我找来了扫把,儿子却拦住了我,同我说,他们同寝室的人在QQ群里说好了,等到他们一起时,再来个彻底的大扫除。我没有坚持,开始同儿子去购买他所需要的床上用品,以及生活用品。当我们走第三趟的时候,他同寝室的室三位小伙伴来了,他们一位来自湖北,一位来自安徽,一位来自福州,他们都比儿子大,也比儿子壮实,他们没有让自己的家人送,而是自己一个人来的。看着他们,我忽然间觉得,我也应该让儿子自己来。儿子愉快的同他们交流起自己的爱好,并且拿起抹布开始同他们一起搞卫生大扫除,我站在旁边,忽然间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有些多余,我推开门,一个人在厦大的校园里散步。但当我回去的时候,发现只有儿子一个人在寝室里,一只装满污水的桶,拖把仍在里面,桌子柜子都重新摆过了位置,但地上仍是一片片水迹,一点也看不出被拖了的感觉。我几次想要重新再拖一遍,但想了想,还是没有去拖。因为,走在厦大的校园里,我忽然间发现,应该到了放手的时候。

去食堂吃晚饭的时候,我看到第一次使用“E”卡通的儿子,在熟练的刷卡,买饭买菜,并且利用厨房外的充卡机,熟练的进行充值,我的心里莫名的有一丝窍喜,觉得他虽然在我们的眼皮底下长大,他却拥有让我可以真正放手的能力。我暗自庆幸,我们没有像那些独生子女的家庭,把对孩子的爱变成了溺爱。

晚上,我住进厦门大学2016年新生家长的临时住宿点的帐篷里,听着旁边一顶帐篷里传出雷声一样响亮的呼噜声,我在想,这位父亲一定同我一样,已经在心里放手让孩子在大学里面成长,才能够打出如此响亮的呼噜声。

在第二天一早,我同儿子说,我要坐上午的火车回去,儿子有些惊讶,问我不去看大海了?不去日光岩了?我摇摇头,对他说,等你熟悉之后,再由你领着我去。我知道,我要放手,就不该在厦大久留,我应该给儿子充裕的时间去适应一切。我相信他在厦大一定能够如鱼得水,不但让自己的身体壮实起来,还让自己的本领壮大起来。他也许还能够在厦大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哪怕是爱情最后没有收获,但恋爱的过程却会促化他的成长。

儿子把我送到了公交车站,在等公交车来的时候,我几次催他离开,说不用送我,我老出门,什么没有经历过。儿子却不肯走,一直等到我坐上公交车,他才朝我挥挥手,低着头,走进了厦大。在等火车的时候,我给他发了一条短信,说,我到火车站了,你在厦大好好的。他回了我一句:好的。回到家,我再给他发了一句:我到家了。他仍是只回这两个字:好的。看来这臭小子,这回是真的不再需要我陪伴在他的身旁了,我不由得又有点感伤,看来,儿子是真的不需要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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