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被看见的百万中国女性卡车司机们（中国卡车司机调查报告No.3）书评

女性卡车司机是卡车司机群体中一个特殊的组成部分，他们人数远远少于男性司机，但是在公路货运业仍具有非比寻常的意义。他们以职业性别少数的身份进入传统男性化的职业领域，通过“去性别化”的工作实践冲破了职业性别隔离，展示出职业性别平等的可能性。在关于中国卡车司机的研究中，对于“卡嫂”群体的研究一度引发了社会的广泛关注，作为“男人世界中的女人”，他们的劳动是通过同时负责车和家庭的“双重家计”完成，并在复杂琐碎的公路运输工作中付出了大量“隐形劳动”。显示出，这一群体不只是生产帮工与生活主妇，同时也是公路货运行业不可或缺的劳动者。更进一步的，在《卡车司机从业状况调查报告》的第三册中，研究进入了与男性从事同样工作任务但却遭到忽视或歧视的女性卡车司机的领域，可以说是再丰富了公路运输行业女性工作实践、劳动过程和生命历史的资料。同时也展现出性别、城乡问题、职业、生产过程在运输业的多重交叉。

根据各方调查，中国女性卡车司机在整体卡车司机的数量比例中，仅仅占1%到5%左右。如果用全国3000万卡车司机来计算，女性司机数量为30-150万人。很明显，女卡车司机是以“职业性别少数”出现在这行业中的。而在此情况下，女性职业性别少数往往面临的是性别歧视、低工资和边缘化的问题。即使是在卡车司机和卡嫂的意见中，女性都是不适宜做卡车司机的。一方面原因是认为男女先天的性别差异，男性更适合重体力、重压力、高风险工作；另一个原因是以传统分工为基础，认为女性需要照顾家庭和孩子，让男性来扮演养家的角色。而几乎所有的女性司机在入行前后都必须要面对这种刻板印象所造成的困扰。其实女司机都有在车上带孩子的经历。有女司机在考驾照时候正在哺乳期，由母亲抱着女儿陪她练车。教练就会说：“每次练车都带个小孩！”她也不甘示弱：“小朋友要吃奶，我不带她要干嘛啊？”怀二女儿的时候，她已经是一名熟练工，也仍旧断断续续地驾驶卡车，爬上爬下装货卸货，直到分娩。“那时候方向盘在这里，我肚子就在这里，挨着的。我不怕，没问题呀！反正一日三餐还是那么吃，有时候还在路边吃，我觉得可能别的孕妇就都没有我这样。人家都说：'哎呦，只有你这样，张口什么都吃！什么都做！’但我觉得没什么。”之后自己的女儿总是会断断续续跟着她出门跑车，货场、驾驶室、车厢，到处都有女儿的小小身影。

女性到底适不适合货运，其实行业里贴了太多不适合的标签——胆量、体力、技术不行，跑长途不方便，还有很现实的“小事”。比如说，女司机赶货的时候上厕所就很难，“男的可以路边小便，女的能吗？”另一些意识到性别差异的感受是尴尬的。比如和男司机搭档。“你想，驾驶室这么点空间，天天跟陌生男人待在一起，挂的内衣什么的，都很尴尬”，许多女司机只能自己一个人上路。有时，这种尴尬是难以忍受的细节。有女司机说，有一次她在驾驶位后的卧铺休息，男司机到点叫她起床，不是说话喊，而是伸手“摩挲”她。“这个时候没说的，起来就狠狠地揍他，不然下次更厉害”。甚至还有男性搭档会暗示性地提出开房要求，短短的几句话，常常令她感到生气、郁闷，不好受。但在这窄窄的车厢里，“你不能发作”，得想办法柔和地拒绝，不然他开的就是“赌气车”，危险得很。“我们都是司机，是同事，都拿一样的工资，你凭什么能提出这样的要求？”

辽宁鞍山的娜姐从08年至今十多年，一直是一个人一台车，天南海北得闯荡着。娜姐调侃自己是女汉子，去办点事买点东西也经常遇到一些人充满异样的眼光看着自己，因为身上穿的衣服不是灰扑扑的，就是沾了不少粉尘。“我也是女性，我不想穿得光鲜亮丽、看起来漂漂亮亮的么？有时候装货没人管，人家才不管你是不是女的，就要你一起搬，总不能搬一次换一身衣服吧？没这条件啊。”在工作场域内性别歧视总是存在，从职业选择到工作能力。有的司机去厂家提货，工作人员看到女司机的反应是：这不可能是驾驶员。他们最常说的就是：“你来干嘛？你不用来，让驾驶员来！”女司机会说：“我就是驾驶员。”娜姐说，有的货主看开车的是女司机，还没运呢，就说我开车赶不上男的开得好。有时候只剩下男司机挑剩下的活给我，问我跑不跑？“他自己都说你看就这么个活，男的不爱干，你能来干么？我说那不干怎么办？”所以娜姐偶尔跑的是比男司机更辛苦的订单。根据研究，在货车司机高度紧张、节奏快速的劳动过程中，性别差异虽然仍然存在，但是重要性会明显降低。首先是“机械式的劳动”，指的是货车司机为了赶路，牺牲睡眠将肉身变成赶路机器。有一名称作“女飞人”的卡车司机，她就曾经驾驶卡车30小时从北京开到广东——这本质上是吧劳动力的再生产压缩至极致的结果。在这种工作模式之下，性别差异会被职业身份迅速抹平。而实际上女司机还在生产实践上不断创造“职业精神”，例如，爱车、节能、吃苦、敬业等等特质。有的司机会对自己的卡车产生深厚的感情，因为那既是她的工作空间，也是生活场域。“车是我待的最长时间的地方，陪我时间最长的也是我那车，真是拿着车比劳工都亲！”而忍耐力强也是女司机们强调的职业精神“我没有想过这个活需要搬个几百公斤，怎么不让男的来？你能干我也能干！我力气肯定没有他们大，但是有时候干活也是一个巧劲儿。这个东西假如说他两个小时能搬完，我用四个小时来搬也能完成。”

而建立于勤勉工作实践的职业精神，更是女性独立的必经之路：“不是说女人就不去干活、不去挣钱。围着家、围着锅台转的这种，我不太欣赏。我还是喜欢自己挣钱！自己花钱比较好一点，不用去伸手跟人家要钱的感觉好多了！”正是这种职业精神，是女卡车司机基于职业性少数地位，主动构建出来的精神支撑，是一种内在、有意识的“去性别化”过程。总之，女性卡车司机通过自己的工作实践，通过一次次对性别偏见的抗争以及自上而下“去性别化”的过程，不断冲破卡车司机男性化的职业性别隔离，获得职业生涯的突破，树立起独立自主的形象。读者如果对女卡车司机的工作有兴趣，不妨去快手上看看他们多姿多彩的运输生活。

参考资料：

1.《中国卡车司机调查报告》No.3第三篇“女性卡车司机” 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2.南方周末：“看不见”的百万女卡车司机：https://new.qq.com/omn/20200530/20200530A0IT2B00.html

3.妻子、女网红与卡车司机：https://zhuanlan.zhihu.com/p/1128596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