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为谁春】第十章 欲写彩笺书别怨·落罪

欲写彩笺书别怨

前半生一略而过,下附详尽材料,主要是化名许瑞龙之后的他,在朝堂上所干种种恶行,列出了他的帮凶、和政敌两张不同的名单,以及这些人的势力强弱,性格习惯。其中,赫然连皇帝也列为其敌,资料中对于皇帝只有“性好胜,喜功”五个字的形容。仅以此看,这位好胜爱面子的皇帝,不可能自己出面反对十年来一直对外洋洋号称“宠信如己”的权相。但皇帝暗藏杀机,远在千里之外的谢帮主竟把握得如此精准,不由不令人佩服。

也有关于龙谷涵的分析,被视为许瑞龙最有威胁性的大对头,但对许相多年来苦无实际对付手段。这可说到了点上,即使我们和龙元帅结盟,他所能提供的,也唯有“不惜任何手段除去此人”之建议,他所能为的,仅有善后。

材料里虽然提到我母亲,但一带而过,对于粤猊诱哄朱若兰,我母亲几次擒放皆未加详述。但在这份材料里,清楚说明了云姝中两个人之死是许瑞龙所造罪业。先是赵雪萍,玉成覆朝之后,清云时时处于危险边缘,赵雪萍的丈夫一心求富贵,投靠了许瑞龙,一连串变故后,赵雪萍身故,彼时,身怀六甲。事发后刘玉虹万里追踪,最终砍下了那个负心男人的头颅以祭亡者,对许瑞龙,却毫无办法。

另外对于彭岳勖罹难全过程也记载十分详细,甚至收录到许瑞龙给瑞芒大公的数封书信笔录,信中透露了大离军队兵力分布,铁证如山,许瑞龙是里应外合致使彭岳勖一战而败的关键因素。不但如此,在张恒贞沙场上拾夫骨殖回到边关,魔巫流言忽起,也有暗中操纵的迹象。

赵雪萍和张恒贞的先后惨死,让清云意识到,许瑞龙挟朝廷风雷之威的报复,清云压根不是对手,这以后便休息养息,偃旗息鼓,刻意避开与许瑞龙正面冲突,尤其是云姝,几乎断绝了一切对外往来,才能平安保全至今。这个过程中,牺牲不谓不巨大,宗家产业的连年缩水,再有象李盈柳甚至放弃了她丈夫船王殷青荒的事业,眼见得曾经富可敌国的庞大产业,目前已为竞争对手蚕食殆尽。

我看到殷青荒的名字,心头微微一动。他与我母亲有金兰之契,当年北出沙漠之际,因李盈柳性情懦弱不能决断,曾将他的产业托付给母亲照管,那位殷船王此后再无半点消息,他又哪里会知道,他重托之人,不数年也遭遇噩运。

综上,清云与许瑞龙的仇怨必须了结,你死,我活,只有一个选择,否则,清云终难言复兴。这一场决战,不仅关系到大离未来的储君人选,也是清云未来命运所系。

文焕自成人知事起,便不断在追究父母死因,数年猜疑,终得落实,目中如欲喷出火来,大声道:“不报此仇,誓不为人!”一掌击在桌面,灯烛扑的倾倒。

我扶起烛台,轻声道:“文焕,这人武功太强,还需从长计议。我们四人加起来也非其对手。”

文焕冷笑,想说什么却又忍住,灯花爆起,不住毕剥声响,我凝视着微弱的烛光,想起了曾向慧姨夸口所言:不能力敌,便当智取,眼前看来,连智取的可能性也极小。

这份材料未曾揭示许瑞龙真正的身世之谜,倒把我们引向另一个迷茫的深渊,从材料所得出的结论,是这个人没有弱点。

一个人,可以狠心到不要儿子,虐待结发妻子,还有什么能撼动到他那冰冷如铁的心?

质潜弯起手指,一下下敲在桌面:“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他与我们势成水火,很难接近,更遑论趁其不备的接近。”我说着,心下微微一动,我要接近他,似乎不是全无机会。

质潜深深看我一眼,有点紧张:“可别单身去冒险。文焕更加不许莽撞!我所说的攻其不备,是指他下的三月生死状而言。一战成败往往只看谁抢得先机,他说过,三月之后方才对付我,这人自负能耐,想必不会反悔。这三个月里面,我不相信他一次落单机会也没有。”

“我们有帮手,他贵为一朝之相,武装守护更为严密。即便落单,以他武功之高,只怕连虹姨也难一举取胜。想要单独接近他或有可能,大批人马接近则不现实。”我冷静地提醒他,想起夜巷之战,此人武功之可怕,心头犹自冒出阵阵寒气,“况且,从材料上来看,他可全然算不上是个言出必践之人。”

“材料材料!”文焕再也忍不住地发作起来,忿忿然道:“那就对着这些没用的纸,一天到晚盘算筹划个没完没了等死吧!”

他募地起身冲出,房外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吼,龙天岚叫着“文焕哥哥”尾随而出。质潜稍一犹豫,也起身追了出去。这里数他最大,自然要负起为长兄的责任。

文焕吼声惊天动地,出离愤怒,我和贾仲两人在房内面面相觑。

半晌,我问:“慧姨好吗?”我一直在想,慧姨该托人捎封书信来的,可知我多么盼等她的援助她的指教啊。

万万不曾料到贾仲的回答竟是:“慧姨如今生不如死。”

好比一记炸雷,在我头顶轰然炸开:“你说什么?!”

贾仲垂下了头,不敢接触到我震惊的目光:“老夫人又到了清云,直接找慧姨,不知谈了些什么。之后就大发雷霆,责问我母亲不应放纵慧姨前犯之罪,由她大胆妄为。”

“慧姨怎么说?”

“她向老夫人请罪。”贾仲回答,“于是当年旧案提起,慧姨被禁足,禁言,甚至禁身。”

我心里不住冷下去:“什么叫禁足,禁言,禁身?”

“她本该押入重牢,只不过现有两名弟子,责任未了,就以冰衍院为狱,终其一生,不得出冰衍一步,不得见外人。此为禁足。

“禁言,除了原先服侍她的丫头以外,冰衍院另添两名婆子,成日加以约束。教授弟子,不得讲题外之话,连得嘘寒问暖都不许多置一辞。

“还有禁身,她着囚衣,虽不加镣铐,手上却缚一只金铃,所到之处,必有声响,以此来限制自由。”

贾仲淡淡的语气,多了几分悲伤:“因而她现在,是笑也不能,哭也不能,立也难,行也难,生不如死,大苦至斯。”

我以手压住桌面,眼前灯影摇晃,天旋地转。

慧姨从前说旧案随时可翻,我以为只是随口一句往最坏处想,哪知我离开不过三月,巨变已成。

“我苟活于世,尚有心愿未了。我会小心在意,不叫这旧案重翻。”这旧案已经翻了,而且是白老夫人翻的。老夫人何以会翻?!

贾仲犹在感慨:“我想,慧姨人还在,但她心已死了。她被人这般凌辱,但见过她的人都说,从头至尾,未见她掉过一滴眼泪。”

慧姨性子不如我母亲刚决,却决非含辱偷生之人,她究竟有何心愿未了?我深深懂得,只会为了一个人,一件事,那是为了我的母亲,为我的母亲!她是为她清誉未复,还是有别的更重要的理由?!

一些我不敢深思的事情,如狂飙卷过,拨云见雾般的自行明朗。清誉令名,这是我作为一个女儿极力为父母身后欲成之事,但在慧姨心里,未必重要,况且连她自己,也是自身难保。

我母亲临死之时,恩怨俱泯,慧姨的性情,亦非怨怨相报之人。那么,是为什么,……为什么?!

我甫回清云,即听她提起,我还有一个弟弟或妹妹,当时大惊。

但慧姨自那次以后再未提过,想是看到了我的抗拒,不愿深谈,那孩子多半尚未找到,至少还没能确认。——没想到一朝案翻,限制了自由。

我克制住最初听到这个消息的失控情绪,尽量不动声色:“小妍怎么样了呢?”

“那孩子……”贾仲一皱眉,微有喟叹,“以前常常生事,经此一事,却似突然长大。刚开始她整日沉默,一个字也不说,慧姨不哭,她竟也滴泪未落。我们都很替她担心,以为她受创太深。哪知不几日又恢复了往常性情,照样爱笑爱闹,到处惹事淘气。只有一件,旭蓝常常去求我母亲、求绫姨她们宽赦慧姨,她从来不去。这孩子年纪虽小,心思埋得忒深,竟是谁也看不穿了。”

我怅怅出神。慧姨对她那无限宠溺,以及慧姨提到的弟妹之语,总令我无端害怕,在清云园那段日子,刻意与那孩子保持距离,不知如何,又不由自主地关心她。我本担心,这孩子性情急燥率真,锋芒太盛,只恐遭受挫折,但以此看来,她又成长得过快了。

“文大姐姐,”忽然发觉贾仲目不稍瞬地注视着我,一字一字地发问,“你想见辛大哥么?”

咏刚化名谷荆,早于月前暗入京城。

云十洲 | yunshizhou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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