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浠蕲事】别忘了,“双抢”会死人的!
别忘了,双抢会死人的!
虽然,当今社会几乎不再有人搞双抢了,但是网络上回忆双抢岁月的文章不少;
虽然昔日那赤日炎炎似火烧的双抢是多么艰难、多么令人难熬,但是在不少网络写手的笔下仍然充斥着炊烟袅袅鸡犬相闻的浪漫幻想;
虽然是跟老天爷在抢粮食抢时节,也的确抢回了稻子、抢插下了秧苗,但是别忘了,年年“双抢”有人把命给搭上了!
网络上的“双抢”如此有闲情逸致
1.梅大韶的媳妇猛喝了一通井水,呛了几声,就死了。
梅树塆的梅大韶的媳妇死于1968年双抢。那是学大寨最热烈的年代,朴实的社员积极响应号召,平时劳动都争先恐后,到了双抢,比学赶超的场面更是处处可见。
1968年7月上旬某日,天刚亮,队长梅老桩就吹响了割早三田稻子的哨音。按照事先分好的小组,梅大韶和梅洛生各自带队去不同的田畈割稻子。两支队伍你不让我,我不服你,早饭都不回家吃了,居然从天亮割到正午,把两畈早三田稻子全割完了!劳动效率不相上下,梅大韶和梅洛生这才下令收工,两组社员各自回家歇阴!
在梅树塆门口塘汰脚的时候,梅大韶和梅洛生相遇,两人还互相打趣斗嘴,想争个输赢,这时候忽然有人远远地喊道:“梅大韶,快来,你堂客不行了!”梅大韶顾不得和梅洛生杠嘴,赶紧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过去,一帮嫂子正托着他媳妇软绵绵的身子,不断地呼喊。
原来,收工路过村头水井的时候,大韶媳妇饥渴难忍,就趴在那井沿上咕咚咕咚一通猛灌——可能灌得太急了,呛了几声之后,她就说不上话、喘不出气了,身子一软,翻着白眼瘫倒在地了。
梅大韶急得六神无主。梅老桩赶紧召集了梅洛生等一帮后生,反绑了一乘竹床当担架,抬着大韶媳妇一路小跑着送到公社卫生院去抢救。但是,担架抬到公社医院时候,人早没气了。医生说:没救了,抬回去吧!
梅大韶从那时候开始又当爹又当娘,把两个儿子拉扯大。直到1988年他的小儿子结婚成家了,人们才在他的脸上稍稍看到了笑容。
2.张小鱼的爷爷那年因为抢阵头,被阵雨淋了,肺病加重,终致不治。
张小鱼的奶奶有个习惯,但凡下雨,她必定把小鱼看得死死地,不让他出门半步。小鱼不明白,别人家的孩子风里雨里都没事,奶奶干什么看犯人一样守着自己呢?
一问妈妈,才知道他的爷爷张鱼头就是被一仗阵雨“拍死”的。
张鱼头年轻时好抽一口叶子烟,到老了,才觉得肺里不给力,熬成了慢性肺炎。双抢到了,生产队长念他体弱多病,特意照顾张鱼头,不让他下田操持犁耙耖子,就在稻场赶赶碾、扬扬谷。
一天午饭后,张鱼头正在家里歇阴,忽然听到天边远处传来隐隐的闷雷声;凭经验,他知道一仗阵头雨马上就要打过来了!他一骨碌翻身从乘凉的竹床上跃起,操起一把掀扒就往稻场上赶。等他和其他几个人赶到晒稻谷的晒场,大阵雨就噼里啪啦地砸下来了!顾不得多想,七手八脚地将谷子收拢、堆尖、盖席子和尼龙。一切妥当,抢阵头的人们个个淋成了落汤鸡。
等这一仗阵雨过去了,张鱼头回家里换了一身干衣服;身上是干爽了,但是胸口却松不下来,提不起气。他就这样病倒了,并且一病不起,看病吃药也没用,还没有熬到七月底双抢结束,张鱼头就走了。
张小鱼终于明白奶奶不让自己淋雨的缘由了。
3.陶大元涉嫌偷集体稻谷被拘留,在看守所,他摸电门死了。
陶三元永远记得他上初中那年暑期快结束的时候(八月底),两个头戴大盖帽的民警来家里报信,说陶大元在看守所里摸电门自杀了。
陶大元是陶三元的哥哥,是生产大队里的电工。一个月前,陶大元在家过夜(吃完饭)的时候,接到邻居的传来的口信,说是隔壁生产队万家塆的打谷场上断电了,喊他去检修线路。陶大元撂下饭碗就去了。等他修好电路,回到家已经是后半夜了。
第二天一早,陶三元起床走到门外时,却见几个万家塆的民兵反剪着他哥哥的双手,从田畈里押回家来了。后面跟着他们的父母,还有不知底细的社员群众。领头的是两个公安,他们跟在场的生产队干部通报了一下:陶大元涉嫌偷盗万家塆的稻谷,要带回公安局里去审问。押解陶大元的民兵们从陶大元的口袋和裤管里抖落出了几颗金黄的谷粒,他们嚷道:瞧啊,人赃俱获,你还能狡辩吗?
陶大元硬着脖子说:我没有偷,就是没有偷!可是没有用,在两个公安的指挥下,一群民兵押着陶大元走了。
陶家人在家等了一个月,并未等到公安局审问结果,却等来了陶大元的死讯。
4.割腥岸的贺大力,以为被刺划破了手指,却不知道自己遭遇了致命的毒蛇......
贺大力身强力壮,年年双抢队长分配他的工作就是割腥岸。这活儿,他一直干到1979年双抢。
所谓割腥岸,其实就是清理水稻田的后岸。丘陵地区很少有两块田在同一水平面的,田地之间高低错落,一丘田的后岸往往高于前岸,因此后岸的灌木、杂草疯长。双抢时节,早稻谷收割了,紧接着要抢插晚稻秧了,就在这割稻插秧的间隙里,贺大力要完成的工作就是割掉、砍掉稻秧田后岸的灌木、杂草。
1979年7月双抢中,贺大力照例去割腥岸。他先砍下一根粗树枝,用它沿着后岸敲打了一遍,赶走草丛里的野蜂和飞虫,然后用砍刀将丛生的灌木一排排放到,最后用砂镰将丝丝缕缕的杂草割净。
贺大力本来是戴着手套的,割到一半,他嫌麻烦,脱去手套继续割;刚一弯腰,就觉得左手中指刺痛了一下,低头一看,似乎是被刺划了一下,有个浅浅的血印子,却没有出血。他没在意,继续割腥岸。
一整条岸割完,他才直起身,想抬头吁口气,却两眼一黑,摔倒在田岸上。在田里耕田的拖拉机手贺小毛见状,赶紧歇了手里的活儿,狠掐贺大力人中,十几下掐下去,才把他弄醒。
贺大力醒了,缓了半天,才幽幽吐出一句话:刚才起身猛了,脑子一片空白。但是贺小毛觉得不对,因为他发现贺大力左手已经肿胀,中指都发乌了。他坚持胁着贺大力赶到大队卫生室,赤脚医生只一眼就瞅明白了:贺大力被土地蛇咬了,而且蛇毒已经扩散了!赤脚医生不敢随便处置,他只是将贺大力的左臂捆扎一番,吩咐贺小毛找人送贺大力去大医院救治。
贺大力被抬到公社卫生院,卫生院没有抗蛇毒血清,又转到县医院。县医院从他左手中指损口处挤出了不少乌黑的死血出来,再打上血清,人才安稳下来。可是第二天早晨,贺大力还是死在了县医院。
从此,他再也不用在双抢季节里割腥岸了。
5.半边户夏水仙的两岁半的儿子盼盼,在田畈里追蜻蜓,一脚滑进了藕凼......
1981年春,夏水仙的儿子占盼盼出生,那年她已经25岁了——这在农村算是迟的了。其实夏水仙21岁就嫁到了占家塆,她男人占石头在江对岸的水泥厂里当工人,在塆里也算得上是个角色。因为两地分居,夫妻俩努力了四年才有了儿子盼盼这个结果。
抱着宝贝儿子占盼盼,占石头对夏水仙说:老婆,从今天开始,你就好好在家带儿子,其他啥也不用管了!但是,1982年底,占家塆分田到户了,夏水仙成了半边户,她和儿子占盼盼的田地,需要她一个人种。
母子二人的稻田只有一亩三分,但是1983年夏天一到,双抢忙起来,照样让夏水仙忙得顾头顾不了尾。实在忙不过来了,她就把两岁半的儿子带到田间地头,不让他脱离自己的视线。两岁半的男孩子学会了走,也学会了跑,在一方田地里哪里呆得住太久!夏水仙没法,骗儿子说,自家田里水下有鱼,叫他拿一个箢篼在水里绰鱼儿。小盼盼把秧田里的水全搅混了也没发现半片鱼鳞,大概觉得绰不到鱼儿不好玩,他就爬到田岸上追起蜻蜓来了。
夏水仙以为儿子还在身后玩水抓鱼儿,就一门心思低头多扯了几把秧,等她抬起头时,早已看不到盼盼的影子了,急得她丢下手里的活计满畈里找伢儿,可就是找不到!
夏水仙急得上火,上畈下畈、塆里塆外来来回回找了三遍,又央求别人帮着一起找。中午,有人在离她家那块田不远的荷花丛中找到了盼盼冰冷的遗体。人们猜测:这伢儿在追蜻蜓的路上,没看清路乱跑,一脚踏空就滑进了藕凼......
盼盼没了,占石头也无心在水泥厂里当工人了,辞了职,回家当农民,不敢再叫夏水仙一个人撑着那个半边户了。
6.技术员陈国泰因为跟老婆吵架,闷声不响就喝了农药,把自己给毒死了。
陈国泰大集体时候是技术员,他的职责就是定期给庄稼施肥、打药除虫,干的大都是技术活儿。不像其他没有技术的社员,肩挑背扛,日复一日靠力气换工分。
但是分田到户以后,陈国泰的技术员地位不再重要,他得和其他人家的男劳力一样,挑草头、赶牛扶犁、耙土耖田,哪一件体力活儿都省不了!体力的透支和心理的失落常常让他觉得心烦气躁,脾气也因而越来越大。
一天晚上,陈国泰犁完田已经天黑了,回到家,他系好牛,挂好犁,习惯性地拎起家里堂屋桌上的白瓷茶壶,给茶缸里倒水喝,却一滴水也没倒出来。想想自己起早贪黑回到家一口水都喝不上,他气不打一处来,把茶壶摔了个稀巴烂!正忙着给一群娃儿洗澡的国泰老婆闻声出来,见他摔东西了,心里也拱上了火,俩人你来我往就吵起来了!得亏邻居们相劝,俩人才各自压住了火,不再吵架。那一夜,陈国泰搬了个竹凉床到外面乘凉,他不愿意跟老婆睡一屋!
次日早晨,国泰老婆开门推陈国泰,催他出工。陈国泰却充耳不闻缩在竹床上一动不动。国泰老婆以为他还在生气,再细细一看,口吐白沫的陈国泰,蜷着身子,早已冰凉。他的竹凉床底下,放着一个空的农药瓶,国泰老婆认得:那瓶里装的农药叫“敌杀死”!
任凭陈国泰老婆呼天抢地也没有用,对于农药的功效,没有人比陈国泰更了解的了!
7.在双抢中死于非命的人,绝非个例......
大集体时期,檀树坳生产队为了提效增速,每年双枪都会把青壮年分成两个或者三个劳动小分队,开展竞争;双抢结束,各组评优评先,登大红榜、发奖状、奖励草帽和搪瓷缸。1973年的檀树坳双抢中,有三个女娃子互不相让,你追我赶,表现抢眼。可是在评先评优时,她们仨齐齐落榜,无一人领到奖状。想到炎天暑热中吃过的苦不被认可,三个女娃相约,某日一起前往檀树坳最深的池塘投水自尽了!
秀才塆的拖拉机手黄旺财开着拖拉机往乡粮站送公粮,途经一个高坡时,为了避让从坡地里急冲而下的一头老牛,黄旺财急拐方向,拖拉机侧翻滚落坡下。粮食撒的满坡都是,生产队押车的民兵排长摔成了重伤,黄旺财摔倒了坡底,又被拖拉机重压在身,不治而亡。
红向阳大队和上甘岭大队相邻,两个大队的水稻田用水全仗南干渠供给。上甘岭大队在上游,红向阳大队双抢用水一紧张,社员们就明白:准是上甘岭大队关闸拦水了!两个大队的主要矛盾也就在南干渠的水里了。1977年双抢,两个大队一度为了拦水和放水发生了十多人的械斗,惊动了公社和公安才平息下来。但是不久,上甘岭挑头拦水的王二愣子在一次走夜路的时候,莫名其妙地被人打死了。
吴学堂塆里的吴细腊小时候父母双亡,靠着吴学堂塆社员施舍,他吃着百家饭,也长大了。塆里社员可怜他无父无母,凡事让他三分,反而助长了他好逸恶劳的习性。分田到户后,平时在塆里游手好闲作威作福的吴细腊一下子成了孤家寡人,别人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他面对着分到手的田地,不知道如何是好。眼看双抢到了,人们忽然不见了吴细腊的影子,吴学堂塆似乎也冷清了许多。人们推开吴细腊家的破屋,发现他把自己挂在了架楼板的盆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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