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春峰:草原的陷落——重审电影《黑骏马》

 草原的陷落 
 ——重审电影《黑骏马》 
文:林春峰
草原在声势浩大的喝彩中陷落了。
蒙特利尔大奖推翻不了这样的事实:电影《黑骏马》,一部有违原著的作品,最终沦落为“壳”的艺术。没有文化,也没有信仰。
在德都蒙古人的草原上时,牧民们常和我开玩笑,说“狼只吃你们汉人!”从电影《黑骏马》可以看出来,在文化的接触上,汉人文化仍把游牧文化中使其不解之物视之为狼,望风却步,远远逃开。电影中一切的剧情、细节、画面,实际上都是在这样畏畏缩缩中展开的。遗憾的是,汉人文化所回避的那部分东西,那一部分看似粗糙、无序、零散的游牧生活,恰恰是这种文化精髓所在,在原著中和它的本身一样,洋溢着信仰意义上的大美。电影将它们几乎逐一抹杀。
我们一向认为我国的文化格局是“多元一体”,即多种文化模式所熔就的“华夏文化”。换言之,在汉人的农耕文化之外,我们还有北方和西北的游牧文化和东南的稻作文化等。然而在影视界、戏剧界,却真正没有一部戏能客观地展现出这些文化。人们几乎无一例外地用汉人文化的筛子给我们筛选其他文化,去做“去真存伪”的工作。这是电影《黑骏马》成为草原文化躯壳的根源。
在汉人文化模式的主控下,起伏无际的蒙古草原被压缩到一个个狭窄的格格子里,游牧文化看似“棚圈文化”。美的真理被加以限制、矫饰和改装:小说中神赐的黑马钢嘎·哈拉成了一头普通的乘畜;在长调古歌中滋生、孕育成长的波澜壮阔的爱情,变得让人难以相信是一种健康的情感;没有彻底的欢乐与痛苦,理想主义被一幅又一幅空洞无物的画面所扭曲!或许导演想让音乐和画面顶上去,结果漂亮的明信片中的草原——草原的壳,和为壳而生的音乐,再次把伟大的草原庸俗化了。庸俗得小巧精美而丧失灵魂。
汉人的文化里有史也有诗,却没有史诗。这是汉人文化与游牧文化在品质上的差别。
就小说《黑骏马》而言,它给我们提供了难得的一个具有史诗般气质的草原,一个在《钢嘎·哈拉》的古歌声中,在散乱的生活片断中充满文化和信仰的蒙古草原。这里说的信仰和文化,实际上包括了蒙古人反映在心灵上的一切强烈感受。那匹在雪地里降生的叫“钢嘎·哈拉”的马正是为信仰而来!这一点,只要听过蒙人另外一些以马的称谓为名的长调就不难发现。然而所有这些,电影中都漠视了。
人们可能很难相信,蒙古人会在他们的母畜拒绝哺育它们刚降世的幼畜时落泪。妇女们常常会哭着给它们唱一首叫《陶爱格》的劝奶歌,直至唱得母畜认子。我的兄长僧格,一位青海的蒙古族,曾有过一篇写狼的散文。在他的世界里,狼和人一样有掌握自己命运的权利,人和狼都吃羊,因此狼不比人更凶残。
不可否认,导演也在做着努力,而努力的结果是阻止草原哲学和精神自由、散漫地扩散与发展。草原文化是农耕文化的单向思维方式所难以理解的,他总会有太多的“为什么?”!
显然导演在梳理,梳理一些与农耕文化格格不入的东西,一些本来就很说明问题的景象。他力图把游牧文化散漫的哲理与信念,一一找到它在汉人文化上的对应点。
汉人文化视野中的草原,很容易就被这个文化群体中的人接纳了。
电影《黑骏马》,像另外一些可以满足都市人“口味”的影片一样得到吹捧。还有人拿它和毫无信仰和文化的《廊桥遗梦》攀比情节。令人震惊的是,电影伪像中的草原被年轻一代所拥戴,他们轻浮地相信了文化二道贩子所贩卖的草原伪像,同时为着新时代的猎奇时髦而先是不自觉、后是自觉地不断诋毁草原的文化与信仰。轻浮地相信而不去实践,这是今日年轻一代的流行作派。草原,也就在这个时代最需要的时刻,更深地被伪像所蔽!
不是说汉人能不能够把握“游牧文化”,而是在于他愿不愿去把握,愿不愿在崇尚这种文化的基础上作出探索。这种探索的艰难,在于它与世俗的决裂。相反,蒙古族导演也不是天生可以承担得了这样的重任,以“摔马”、侏儒、美女装点的《东归英雄传》和最近上映的《悲情布鲁克》,足以说明这一点。
蒙古人在祭火时说“haden baolde e-qigetai,han baolde ek tai(如坚硬的钢铁般的父亲,如岩石般坚硬的母亲)”。我想,草原也该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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