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武昌寒溪西山寺》赏析

《遊武昌寒溪西山寺》

文本载自《蘇軾詩集》，该书为王文誥輯注，孔凡禮點校，中華書局1982版

遊武昌寒溪西山寺

蘇軾

連山[1]蟠[2]武昌，翠木蔚[3]樊口[4]。我來已百日，欲濟[5]空搔首[6]。

坐看鷗鳥沒[7]，夢逐麕麚[8]走。今朝橫江[9]來，一葦[10]寄衰朽[11]。

高談破巨浪，飛屨[12]輕重阜[13]。去人曾幾何，絕壁寒溪吼[14]。

風泉兩部樂[15]，松竹三益友[16]。徐行欣有得，芝术[17]在蓬莠[18]。

西上九曲亭[19]，衆山皆培塿[20]。却看江北路，雲水渺何有。

離離[21]見吳宮[22]，莽莽[23]真楚薮[24]。空傳[25]孫郎石[26]，無復陶公柳[27]。

爾來風流人[28]，惟有漫浪叟[29]。買田吾已決，乳水[30]況宜酒。

所須修竹林，深處安井臼[31]。相將[32]踏勝絕[33]，更裹三日糗[34]。

解題：

元豐三年（一〇八〇）二月，蘇軾因“烏臺詩案”被貶黃州。同年五月，蘇軾同友人共遊武昌西山寺，此詩便作于此時。武昌：縣名，北宋屬鄂州，治今湖北鄂州市，吳王孫權就在此定都稱帝。寒溪：是指武昌樊山下的一條溪流，夏日，溪水十分冰冷，且常有寒氣冒出，因此得名。西山：古称樊山，地处古武昌城区之西，有山磅礴而迤逦。山中有寺，名西山寺，又稱灵泉寺，建於吴王避暑宫址，供奉有晉陶侃在海上所得的文殊菩薩金像。

註釋：

[1] 連山：连绵的山脉，連與翠相對，山與木相對，因此，連山在此詩中應為連綿的山脈之義，而非王文誥所注《連山》這一書名。[王注]：“《周禮·太卜》：掌三易之法，一曰連山。”

[2] 蟠：盤曲。

[3] 蔚：草木茂盛。

[4] 樊口：樊溪的東入江口。《與地記勝》卷八一：“樊溪，一名樊港，又名袁谿，在樊山西南，控縣南湖澤凡九十九，東為樊口，入於江。”

[5] 濟：渡過水流。《左传·僖公二十四年》：“济河，围令狐。”

[6] 搔首：以手搔头。焦急或有所思的樣子。[王注]: “《詩》：愛而不見，搔首踟躕。”

[7] 鷗鳥：江鷗。坐看鷗鳥沒：杜牧的《送孟遲》詩中有“寺樓最騫軒，坐送飛鳥沒。”此句與孟浩然的《臨洞庭湖》中的“坐觀垂釣者，徒有羨魚情。”有異曲同工之妙。

[8] 麏：[jūn] 古同“麇”，指獐子。 麚：[jiā ] 雄鹿。《說文》：“麚，牡鹿，以夏至解角。”《文選》劉安《招隱士》：“白鹿麏麚兮，或騰或倚。”

[9] 橫江：橫渡長江。楊雄《反離騷》：“橫江湘以南往。”

[10] 一葦：指小舟。《詩·衛風·黃廣》：“誰謂河廣，一葦杭之。”

[11 ]衰朽：老邁無能。江總《樂修堂應令》：“衰朽恧連章。”韓愈《左遷至藍關示姪孫湘》：“肯將衰朽惜殘年。”

[12] 飛屨：屨，鞋子。飛屨即飛步之意。

[13] 重阜：高而重迭的山冈。陆机《挽歌》之二：“重阜何崔嵬，玄庐窜其閒。”赵至《与嵇茂齐书》：“徘徊九皋之内，慷慨重阜之巔。”

[14] 寒溪吼：即寒溪发出巨響之意。杜甫《陪鄭廣文遊何將軍山林》之六：“雲門吼瀑泉。”

[15] 風泉兩部樂：詩人把風聲與泉聲當作兩部樂趣來欣賞。《南齊書·孔稚珪傳》：“門庭之內，草萊不剪，中有蛙鳴，……曰：‘我以此當兩部鼓吹’”

[16] 三益友：代指今天一同出遊的朋友。《論語·季氏》：“孔子曰：‘益者三友，損者三友。’”元結《丐論》：“古人鄉與君子，則與雲山為友；里無君子，則與松柏為友；坐無君子，則與琴酒為友。”

[17] 芝：芝草。古以為神草，服之可以成仙，又名靈芝。 术：別名白术山薊、山姜，我国传统常用中药材。李華《仙游寺》：“早窺神仙簶，願結芝术友。”

[18]蓬莠：在這裡代指草叢、草莽。蓬：草名，蓬蒿。莠：一年生草本植物，穗有毛，很像谷子，亦称“狗尾草”。

[19] 九曲亭：位于鄂州市西山风景区东麓。据《三国志·吴书》、《建康实录》、《武昌县志》等典籍记载，此亭始建于公元221年前后。是孙权为了纪念将士们挖山开道的功劳而建。

[20] 培塿：小土丘。

[21] 離離：隱隱約約的樣子。《尚書大傅》卷五《略說》：“昭昭如日月之代明，離離若參辰之錯行。”

[22]吴宮：吳王孫權的避暑山莊。《與地紀勝》卷八一：“避暑宮，在武昌寒溪上。世傳西山寺即故基。《上俗編》云：‘至今無暑氣。有吴王讀書堂，在寒溪山間。’”

[23] 莽莽：草木茂盛的样子。屈原《九章·懷沙》：“滔滔孟夏兮，草木莽莽。”

[24] 楚藪：楚，楚地；藪，多草的湖澤。

[25] 空：徒然；白白地。崔颢《黄鹤楼》：“黃鶴一區不復返，白雲千載空悠悠。”

[26] 孫郎石：孫郎指孫權。西山寺位於吳王孫權避暑地，且西山有一塊巨石，相傳是孫權和劉備比試寶劍的石頭，至今還在。

[27] 陶公柳：陶公之晉代陶侃。當年陶侃鎮守武昌，命部下在軍門前種柳樹。《晉書·陶侃傳》：陶侃鎮武昌，“性纖密好問，頗類趙廣漢。嘗課營種柳。都尉夏施盜官柳，植之於己門。侃後見，駐車間曰：‘此是武昌西門前柳，何因盜來此種？’施惶怖謝罪。”

[28] 風流人：超凡脫俗而好風雅之人。《晉書·王濛傳》：“簡文帝之為會稽王也，嘗與孫綽商略諸風流人。”

[29] 浪漫叟：“漫浪叟”，本是唐代詩人元結的綽號。元結自稱“浪士”，人稱“漫郎”，曾客居樊口，結廬西山。但在此詩中指詩人本人。

[30] 乳水：即乳泉的泉水。乳泉，位於西山山頂。《杜沂游武昌，以酴釄花菩薩泉見餉》：“軍言西山頂，自古流白泉。上為千牛乳，下有万石鉛。”即此處所謂乳水。

[31] 井臼：井謂水井，臼謂搗米之石臼。《後漢書·馮術傳》：“兒女常自操井臼。”

[32] 相將：相共、相隨。

[33] 勝絕：風景非常優美。權德輿《送靈澈上人序》：“會稽山水，自古勝絕。”

[34] 糗：乾糧。《孟子·盡心下》：“舜之飯糗茹草也。”趙岐注：“糗，飯乾糒也。”

通釋：

這是一首記遊詩，表達了詩人對隱居生活的嚮往。

此詩雖為蘇軾被貶黃州之後所作，但從詩歌中，我們可以感受到詩人心情有所平缓。詩篇起筆即寫詩人對遊西山的期盼之情，交待了詩歌寫作的背景，同時為全詩的感情基調做了鋪墊。“衡”、“寄”、“破”、“輕”四字又進一步強調了詩人想要登上西山的急迫心情。隨着所見所聞的變化，詩人所思所感也相繼發生變化。聽到溪水聲，詩人有感于昔人，英雄也罷，豪傑也罷，都已經逝去，只有寒溪還在。行走在山林，詩人以風聲、泉聲為樂，以松、竹為伴。登上九曲亭，寰宇四周，景色尽收于眼中，詩人頓感居高聲自遠。青山綠水，聽松濤、看流泉。這種無拘無束、自然舒適的生活正切合詩人被貶黃州後的情趣，於是就有了詩篇結尾的定居黃州、遊玩山水的決心，“尔來風流人，惟有浪漫叟”的感慨。

此詩體現了蘇軾詩風曠達的特點，但又一转诗人語言遒劲的风格，語言在此詩中更显清新平易。詩人用遊記散文的筆法寫詩，按時間順序，移情移景，敘寫想去、出發、遊山的全過程，展示了詩人因所見所聞引起的無限思緒。全詩畫面多彩，感情豐富，一句一景，一句一情，情景交融，古今交錯，給讀者營造了闊達的氣勢和清新的感覺。

集評：

1.紀昀評《蘇文忠公詩集》卷二○：（起處）平敘，自然清脫。（“所須修竹林”以下）宕過一層作結，便不板滯。

2.趙克宜《角山樓蘇詩評注彚鈔》卷九：竟體淸遒。

翻譯：

連綿的山脈環抱着武昌，翠綠的樹木點綴着樊口。

我來到這已度過三个月，欲渡江却只能踟躇搔首。

常坐江邊看着江鷗翱翔，在夢裏追逐着麏麚奔跑。

今天終於可以橫渡長江，一叶扁舟寄託我的衰朽。

在高堂闊論中衝破巨浪，步履輕盈攀登重迭高阜。

往日的英雄早已經逝去，只有溪水拍岸聲不停休。

風聲泉聲兩部樂章相伴，結識松竹梅式三個朋友。

漫步行走欣然若有所得，靈芝和白术出現在草叢。

從西邊登上西山九曲亭，高聳的山脈就如小土丘。

回頭遠望長江以北的路，雲水相間看不清又何如？

隱隱約約見到吳國宮殿，水草吞沒了楚國的水域。

傳誦孫權練劍也是徒然，陶侃种的楊柳不复存在。

從那時以來的風流人物，也就只有我這浪漫老頭。

我已下定決心購買良田，乳泉的泉水更適合釀酒。

現在所需就是修繕竹林，深處挖井配置搗米石臼。

與友人相伴去踏寻美景，連續包裹好三天的食物。

參考文獻：

1.王文誥輯注，孔凡禮點校：《蘇軾詩集》，中華書局1982。

2.馮應榴：《蘇軾詩集合註》，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

3.曾棗莊：《蘇軾彙評》， 四川文藝出版社2000。

4.張志烈，馬德富，周裕鍇：《蘇軾全集校注》，河北出版社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