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零一夜 - 第二十夜 - 佳乐与美乐
各歇子公司代理了两条台湾船公司的不定期班轮,一条叫Naga, 另一条叫Merak, 两条船的船首都漆有中文船名,Naga叫佳乐,Merak叫美乐,非常台湾的名字。
佳乐有差不多一年都挂宝钢成品码头装卸卷钢,船长是个矮矮胖胖的中年台湾人,很和气。那时公司所有宝字头码头的船全部是我一个人做,一来二去就和船长混熟了。每次接船我都不急着动身,船到吴淞了船长会高频电话十六频道里喊:小裴,小裴了喊伐,我佳乐船长,现在过吴淞了,侬好快点来了。于是整个上海港都知道我要出发去宝山了。
那时的台湾船长都会送我们一点小东西,主要是三折伞、比基尼挂历,还有加热以后外面贴纸上的美女会起不可言说的变化的一次性打火机。有一段时间我的车子里到处是这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每次接佳乐都不会在船上逗留太久,一靠好船,船长必定已经把所有的文件都准备好了,然后我给他另外安排的车也差不多就到了,一起下了船,我奔海关,船长奔四平路。开船之前佳乐就我说了算了,船长盘桓他的温柔乡,没有大事我不会去打他四平路宅子的电话。台湾人的人情世故都很有一套,有时候靠船时碰上饭点船长就不急着催我安排车去四平路,会留我在船上一起吃了饭再走,司机不能上外轮,船长会很周到地嘱咐菲律宾服务生打一份饭一份菜端下船给司机在车里吃。
最后一次见佳乐船长是九七年,他换到美乐上去在张华浜卸完货进上西厂修船,修船时间长,他在四平路住了个把月,开船的时候我已经把这船交给其他同事处理了,船长给我打了个电话讲我明天开船了,下次再见了。
还做过一条全华班台湾船,船长和高级船员全部台湾人,其余普通船员大陆人。靠好后第二天一大早,船长打电话要我马上去一趟。去了在大餐间落座,一屋子船员。台湾船长对我说,叫你来是做个见证,大陆二厨和台湾老轨(轮机长)吵架抄家伙,我不评论对错,也不是歧视大陆船员,同舟共济同舟共济说的是一条心才能同一条船,所以现在两个里面必须走一个。明天开船,现在下老轨明天肯定开不掉,所以我决定大陆二厨现在立即离船,到下一个港口换老轨。有人有意见么?自然是没有人有意见。
再有一次在三区汇山码头做一条台湾冷藏船卸菲律宾香蕉。接船前在太平路海关办上一条船开船手续,整个上海港口岸海关就那十来个人,代理公司那时来来去去也就这几十号人,一口锅里捞饭都是熟人,海关当班的老F就问下一条啥船啊,我报了船名他问啥货我答香蕉。老F讲进口香蕉倒没吃过,我讲那要不给你弄一箱。
台湾船长非常非常客气,说长寿多少条都随便拿(台湾烟草专卖,只有一个牌子:长寿,但有各种不同规格;南朝鲜一样也是专卖,唯一的牌子叫奥运88;船上的烟酒也是很长的一个故事),我问船长不要烟,拿箱香蕉行不?船长笑笑说你只要搬得下船就行。也是菲律宾服务生,扛了一箱香蕉跟在我身后,刚踏上舷梯,地下梯口站岗的边防小战士就开始喊:干啥,这是干啥?我摆摆手:海关查验。
给老F撂到他办公桌底下,出了门还没过半天F他领导就给我打电话,你马上立即到海关来,给你20分钟。我飞奔而去,进门,科长指指脚边的那箱香蕉:你搬来的?啥性质知道么?
行吧,就说怎么办吧,科长说搬回去,得,我搬回家去还不行么。科长言犹未尽道:叫船长写个收条盖船章给我拿过来。呃……这……就促刻了。
没奈何,搬回去,到船边,还是原来的小战士,咧着嘴露出一排大白牙笑:怎么搬回来啦?我又摆摆手:海关查验完毕。
船长哈哈大笑,说长寿,还是拿长寿,临走还给拿了两瓶金门高粱。
九十年代,是两岸的蜜月。
我后来想起来,船长给我说过一次,Naga和Merak都是梵语,Naga是龙,Merak是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