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黄礼明/紫砂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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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礼明
紫砂茶壶，是晨祖上传下来的宝贝。
平日，单位同事，总要找二三理由去他家串门，来了，都要求一饱眼福、二饱口福。晨不好推托，只得泡上一壶花茶或青茶，让大伙儿品尝品尝。临走，无语的茶壶把众人的目光拉得好长好长，时间一久，竟然装满一壶瞪圆了的眼珠子。
茶壶的事，不知怎么飘进了单位头儿的耳朵里。一天晚上，头儿居然拎了二斤水果，上晨家嘘寒问暖，这是大姑娘上轿，让晨受宠若惊，差点儿找不着北，慌忙翻出自家最好的乌龙茶，用紫砂茶壶泡了，请头儿指教。
头儿拿过壶，摆面前的茶几上，两眼聚光，先将茶壶遛上一圈，神光锁定壶身，一丝一丝地放大，再放大，似放大镜，在壶的每一个点上扫描，又仿佛清泉，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仔仔细细把茶壶“清洗”了一遍；然后，右手拇、中、食三根指头攥住壶盖，掀开一条小缝，让壶中的氤氲之气淡淡溢出，鼻翼一张一合，象小嘴巴一吮一吸，一吸一吮，两撇刷把眉也跟着一荡一飘，一飘一荡；接下来，头儿自己从壶中倒出一小杯澄澈碧玉的茶水，浅浅的啜一口，含在嘴里，微眯了双眼，脸上的肌肉轻轻颤抖、拉拢、收缩，两颊明显凹了进去，良久，紧绷的肌肉缓缓舒放，舒放成一朵矢车菊，舒放了一脸的陶醉，舒放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好……爽！
满面红光的头儿，自此将晨拉进了好友圈，要么头儿上晨家喝茶、吹牛，要么晨携了茶壶，去头儿家聊天、侃大山。不过，叫晨揪心的是头儿那目光，看紫砂茶壶的目光把他的心拎到了半空中，飘飘悠悠，荡过来荡过去，无由的悸栗发慌。一次，头儿与晨聊到兴处，拍着他的肩膀说：我……几十年来，说不上多清廉，也谈不上多腐败，平生嗜茶如命，见了好茶，眼睛发直、喉头发痒倒是真的……。当然啰，好茶易见……好壶就百年难遇，这一辈子……好茶能配上好壶，就不知道什么叫遗憾了。
脚趾头都读懂了头儿的意思，晨心下很是郁闷，加之昔日相聚的好友纷纷侧目，不是绕“晨”而行，就是“嗯、啊”一声，即招呼又应答，擦肩而过，如同路人。
一想到好友们的“嗯、啊”之声，一想到头儿鹰隼般的目光，一想到祖上护佑紫砂茶壶藏于夹壁之中如履薄冰的心态，一想到当下的尴尬，晨恨死了药王菩萨，那个老头为什么没弄点后悔药？当初，自己就是一个“活宝”，捧着个紫砂茶壶四处显摆，现在引火烧身，夜夜恶梦缠绕，日日精神恍惚，工作接连出错，被主管狠狠地骂了几回，一个季度的奖金也不翼而飞。几番折腾，人瘦了一圈，与妻子亲热，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勉强应付。
妻疑云大起，细细追问之下，晨道出了个中缘由。
妻听了，俊目一张：嘁，多大的事，身外之物，如何放不下？枉为男儿之身。
晨瞪着妻子：我也想解脱，奈何莫法。
妻道：附耳过来，如此这般有三个办法，任选。
第二天，晨将紫砂茶壶带去单位，泡上茶，与每一位同事分享。天天如此，人人喜笑颜开，个个精神焕发，那气氛之友好，那氛围之融洽，上溯自单位成立之初，下至单位若干岁月之后，叹为观止。
哪知，某日晨往壶中放入张三带来的“铁观音”，加水时，不小心开水烫到了手，手指自然张开，紫砂茶壶便从手里悄然滑落，义无反顾的扑向地板。在晨惊慌失措的叫声中“啪”地一下摔成了几片，走完了它在人世间的旅程。
众人无不跺脚，惋惜、叹息声响成一片，纷纷上前安慰，晨自是痛苦异常，眼里滾动着泪花。
不过，从此，关于晨的紫砂茶壶的话题逐渐淡去。生活，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身体，恢复了往日的健康；头顶，阳光依然灿烂，眼前，花儿依然嫣红。当然，头儿视野中晨的身影，也消逝在了远方。
忘了告诉读者，妻子给晨的三个办法是：一送给头儿，可得相应好处，然失人格尊严；二卖与他人，能获一笔财富，但害人重蹈覆辙；三亲手毁去，清众人之眼，堵别人之嘴，平他人之心，无愧先人，有益自身。
只不过，摔碎的是赝品，妻子让晨买回一个一模一样的紫砂茶壶，用真壶在办公室泡了一段时间的茶之后，换新壶摔碎，李代桃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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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黄礼明，男，1956年9月生于四川自贡，四川师范大学语言文学系毕业，系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曾在《自贡日报》《西藏日报》《中国邮政报》《蜀南文学》《西藏文学》《四川文学》《写作》《百花园》等刊物发表小小说、散文、随笔若干。有作品收入《小小说选刊》《山东文学丛书》《四川小小说三十年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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