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期连载 | 我心目中的顾氏宗祠（下）

小城故事

我心目中的顾氏宗祠（上）（点击链接可看）

我心目中的顾氏宗祠（中）（点击链接可看）

我心目中的顾氏宗祠

文|  顾方平

上世纪七十年代，一首《小城故事》经由邓丽君甜美多情的声线演绎，让人仿佛看到了水波氤氲但人情温暖的江南水乡。而这江南的小城故事，不仅仅是歌声里唱的“充满喜和乐”，它也有悲哀，更有消逝，也许只有那涤荡几百年的水波，才记得当年石子路上的足音和木宅门里的欢声笑语。

那么，宁海的“玉带河”可曾记得那一座顾氏宗祠呢？

（网络资料图片）

（三）消逝中的顾氏宗祠

文|顾方平

往事并非如烟，而是历历在目。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我和同学一起到宁海中学上学、放学路过顾氏宗祠门口时，时常可看到脸庞黝黑的“看牛老倌”手执竹丝鞭、双肩时而披着蓑衣、头顶时而戴着斗笠，手臂提着耕田的犁耙，腰上缚着镰刀，用牛绳牵着喘着粗气的老黄牛、水牛，往往是耕牛未到，而急促的呼呼作响的气喘声、“迪笃”、“迪笃”而富有韵律的牛蹄声、浓重的牛臊味先到，吓得我赶紧抱紧书包，紧闭双目，蜷缩在路边角落让耕牛先行，但耕牛善解人意居然自动停下来，让我先行，我慌忙中又不小心踩到牛粪，有一股浓浓的青草气味，这才是真正的大自然的气息。“看牛老倌”往往是“耳闻鸟声晨起，眼见夕阳余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复一日地操劳，辛勤地出入宗祠门口。记得有时候，冷不丁儿，会从宗祠门口蹦跶出一条楞头楞脑、活龙活现、活泼可爱的小“矮嗯”（牛犊）来，“矮嗯”担怕被“母亲”遗弃，昂着头急盼着去追随、寻找已被“看牛老倌”赶去耕田渐渐远去的“母亲”，并从牛鼻里发出嗡鼻的、凄凉的、无助的哀求声，显得那样孤立无援，我同情怜悯之心油然而生。

旁边“花桥头”的天然条形古石板桥梁凹凸不平，之间有间隙，且经几百年风雨侵袭和人流践踏，表面变得更加光滑，结构更加坚固，更凸显出它历史的沉重感，雕花石护栏两侧下面已经流淌了的几百年的河水还是那样终日缓缓地、潺潺地沿着蒲湖旁边的原始水渠流淌着，水渠里疯狂地生长着生命力极强，不怕旱、不怕涝的“革命草”，草丛里的泥鳅龙、鲫鱼夹、鱼头芯还隐约可见，最终汇入“颜公河”。“花桥头”桥梁附近还有成群结对的雪白羽毛的黄嘴喙的“北京鸭”、墨绿色羽毛的红嘴喙的“洋鸭”在河水上悠闲地嬉戏，纵使整个画面，在那个“火红”的年代可算得上是一道独特、亮丽、原生态的“风景线”吧！

　

孩童时代贪玩只知道宗祠是常去捉迷藏的最佳去处，在稻草堆里钻来窜去，浑然不觉此处竟然是本族顾氏宗祠，当我慢慢轻推宗祠笨重老迈的双扇木门时，木门枢纽会发出低沉、沉闷、腐朽的响声，跟老黄牛声叫似的，让人觉得压抑，现在我才觉得仿佛是列祖列宗在天之灵向人世间倾诉、叹息其神主牌位被无情地拆毁、无助的灵魂得不到归宿的遭遇吧！也未曾想到这原本是本族老班辈传承家族历史文化的宗族祠堂，却在一夜之间被沦为“牛栏间”，这恐怕是前所未有的不幸吧。

据族谱记载顾氏宗祠在“春（清明节）秋（宁海做七月半）二祭登其堂，济济跄跄（形容人多而容止有仪）,序昭穆（宗法制度对宗庙或墓地的辈次排列规则和次序，二世、四世、六世，位于始祖之左方，称“昭“，三世、五世、七世，位于始祖之右方，称“穆”，以此来分别宗族内部的长幼次序、亲疏远近）展敬、祭毕而燕序龄于其间”。

我依稀记得宗祠内曾有十多根粗大的屋柱巍然挺立在圆圆的石墩上，宽敞的中堂垛满了高耸的稻草，鸟雀欢跃、啄食谷物，嘴里衔着稻草，起起落落,倾筑雀巢，几头强壮、硕健的耕牛，安闲静默一丝不拘地用上下呈“U”型排列簇齐的玉米色大颗粒牛牙缓缓地咀嚼稻草，弥散着“农家”的气息，特别是这水牛硕大而圆润的眼睛，起码是人眼的N倍，看上一眼，你永远都不会忘记，是暗红色晶莹剔透的，它用很温和的目光看着我，我也很友善地注视着那熟悉的眼神，它看起来非常的温驯、善良、勤劳、本分、憨厚、从不带攻击性。我记得上午上学时看到穿了鼻环（牛桊）的水牛迈出宗祠门口，精神抖擞，神气活现，眼睛分明是黑白澄亮的，但在下午放学回来我看到水牛耕田归来时，水牛眼泪泌出，眼眶是湿润的，眼睛好像变暗红色了，象被人欺侮过似的，疲惫不堪，神色黯然！有时也能看到耕牛的性格脾气也够倔强的，到农历四月八耕牛生日时，我与小伙伴们会跑到宗祠看闹热围观，看到“看牛老倌”出手很大方，将很多新鲜鸡蛋敲碎后放进斜尖口的竹筒里并掺老酒调和，便一手抱住牛头，搂在怀里，一手抬高拿着竹筒拚命地往耕牛的嘴里“灌输”生冷的鸡蛋老酒，但耕牛的脑袋可能不明白转不过弯来，好像生怕要把它药死一样，丝毫不领情，头仰着天，伸着脖子，翘着嘴巴，拚命挣扎反抗不肯就范，经过几个会合下来，耕牛总算没有辜负“看牛老倌”一片好心，最后还是极不情愿地吞咽下生冷的鸡蛋老酒，然后“看牛老倌”再给耕牛喂食清香的乌饭麻糍，耕牛倒吃的津津有味，算是犒劳感谢耕牛一年到头的辛苦耕耘吧！喂好后，“看牛老倌”也没有忘记犒劳一下自己，当然，鸡蛋老酒是热过的。

顾氏宗祠中堂横梁上曾悬挂一幅底面鎏金、题有红色文字“名门节孝”的匾额，此匾经受了“破四旧、立四新”运动的洗礼，被“无知无畏”之人用刀削掉四周的框架镶边，“改造”成手拉车的车拦板，框架镶边处尚残存篆印，历尽磨难、却劫后余生，匾额主题思想内容与族谱文字记载完全吻合，弥足珍贵！

祠堂古匾

此块匾额右边题字的年代为“乾隆六年(距今已有近280年左右的历史)  阳月(宁海民间有十月小阳春的说法)谷旦(五谷丰登的日子，即良辰之意)，左边有“顾门吴氏老表”，题跋为“－－太傅(可以参政的皇帝的老师，皇帝的老师很多，但不是所有的都可以参政)内阁文华殿大学士（辅助皇帝管理政务，为正一品，统辖百官）邵----”，隽美娟秀的文字仍清晰可辨，不仅带给人们视觉上的美感，而且更多感受到乾隆年代书法大家的书法风格，使人过目难忘，那么此块残存且沉默着的匾额似乎要向后人们述说怎样的鲜为人知的历史故事呢!

据早已隐匿百年却又重见天日的顾氏族谱记载有《顾氏邵夫人传》跋文云：夫人顾氏望族也，年当未筓，幽闲、贞静、淑慎、端庄，盖妇德、妇仪、妇道、妇功备焉，矣及其于归箕公也，事翁姑孝养克尽相夫子敬,戒无违尤可异者，归邵氏之初，箕公虽早游庠要,不过为一衿之寒儒，迨后官居极品，而夫人克勤克俭、无尊大心、无惊喜心、雍雍然能敬且和，宜室宜家而有逮下之德矣！他如和睦妯娌、赈济贫乏，其树德于子孙者，事难胜述！宜其夫妻偕老，尊光荣并三锡而为顾氏之光也舆。 乾隆六年给有“名门节孝”匾额刻挂顾氏中堂尚存焉。

据祖辈相传，这块匾额是清代乾隆年间“太傅内阁文华殿大学士邵某某”与夫人顾氏姻缘恩爱美满，赠送给顾家姓吴的丈母娘（“顾门吴氏老表”），表示对丈母娘的孝敬。据说宁海县的贞节匾额好多由官府题赠。

（四）顾家宗祠归于湮灭

文|顾方平

古人云“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终究会来，至上世纪70年代后期，在宗祠门口进出的“看牛老倌”也换了好几届了，宗祠最终还是遭受了灭顶之灾。生产队的人还颇有“前瞻”眼光，且得陇望蜀，直接瞄准“锁定”“祀田”“义田”及宗祠的“地皮”，对宗祠实施了“精准打击、定点清除”的“外科手术”。宗祠被夷为平地，荡然无存，但生产队获得了“地皮”，达到了预期目标。据老班辈族人回忆，宗祠内十多根粗大整根实木屋柱及横梁被拆卸下来，被恭候多时的人们迫不及待地一拥而上将屋柱及横梁躺平，横倒在电锯机床上当场“解剖”制成“木料”，震耳欲聋的电锯伐木声“响彻云霄”，仿佛是老祖宗向族人们发出绝望的呐喊及最后的抗争、道别！生产队的人再将“木料”进行“精细化深加工”，制成各种“木门、木窗、门窗框架等木制成品”，并在原“祀田”“义田”、宗祠的遗址“地皮”上建造了一幢三、四层高内有天井的水泥大楼，并安装上“就地取材”的“木门、木窗、门窗框架等木制成品”，这在当时可算得上是再“优质”的“资源配置”了。大楼落成后便转给了某地方国营企业作为厂房。当年参与拆我宗祠牌位，毁我祖宗宗祠的人，如今，大多都已作古。

斗转星移，随着时代的变革，这座历经二百多年饱经风雨岁月沧桑的顾氏宗祠终为厂房及民房所覆盖。宗祠、“祀田”“义田”上下内外的一墙一砖、一梁一瓦、一草一木，均已消失殆尽，了无踪影，最终湮没于历史的尘埃中。顾氏先祖们早已无“一椽之托”，族人们最终也失去了祖宗的“庇佑”。我作为晚辈曾在宗祠内多次玩过捉迷常游戏，但却未能向列祖列宗表达慎终追远之心，而深感无奈和愧疚!

如同整个“缑城”被统一规划拆迁一样，顾氏宗祠、“祀田”“义田”遗址上的厂房及民房已化为一片废墟，再也寻觅不到宗祠遗留的历史踪迹了。古人云“时也、命也、运也！非吾之所能也”！这或许也就是宗祠的“宿命”吧！抚今追昔，感慨万千，从前“缑城”、水角凌路、“花桥头”、顾氏宗祠及“顾宅”的旧梦往事就作为永恒的怀念和遥远的回忆吧！

如今，顾氏族人已各奔前程，顾氏宗祠那曾经的古朴典雅也成昙花一现。

只有这残存的“名门节孝”的匾额，默默地诉说那宗祠的辉煌与传统文化！

三期连载完，感谢阅读

□ 文章：顾方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