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湖•赵林海

                                    一

         我们知青屋很简陋，但是很热闹。一到晚上，相仿年龄的男青年不请自来，主要是吹牛。一个月不到，公社知青办分配的五张竹床已被大家坐断三张，一般都是在嘻笑或打闹中折断的。其次是玩耍，主要玩石锁、石担子。

       登门者，以二队青年为主。十一队的赵林海算是例外，虽然他家编制在十一队，但住宅紧挨着我们二队知青屋，也就成了常客。

      赵林海是富农儿子，大庭广众之下，说话不多。他是老三届67届高中生，毕业于行宫中学，经常与我们谈“水浒”，议“三国”，走得比较近。每天早晨，他端着饭碗站在自家门口，一边吃着早饭，一边用眼睛注视着知青屋，看到我们有谁露面，就用筷子敲敲碗，嘴里问：“吃早饭了吗？”以示关心。有次，我们招待来庄湖串门的行宫知青。炒菜时，拿起油瓶一看，不好，瓶见底了。林海默不作声，不一会儿 ，就把一酒杯菜油放到我们的灶台上，悄悄说：“客人来了，不能掉台。”一两左右的菜油，雪中送炭，让我感动。当年，大家都很艰苦，这样的小动作，林海有过好多次，比如从自家自留地里拔点苋菜、青菜之类的送过来。

        赵林海的父亲经过多年的教育改造，老实巴交。他那布满核桃壳皱纹的瘦脸和佝偻接近90度的身板，不是60岁左右的人应该拥有的。赵林海的哥哥，考上江西农大，63年自然灾害，学校停办而肄业回乡务农。嫂子聋哑人，残而不废，长相身材也不差。农活家务事，样样拿得上手。在待人处事、相夫教子方面也不迟钝。毋庸置疑，聋哑嫂子能够这样，后面站着一位伟大的母亲，没有她十几年的谆谆教导，聋哑女儿不可能达到如此水平。

       林海还有一个妹妹，比他小两岁。兄妹俩都已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妹妹初中毕业，相貌尚好，上门说亲的不少，都被婉言谢绝，她要等。她经常说的一句话：“哥哥不娶，我也不嫁。哪有妹妹超前哥哥办婚事的？”其实，民间只有“姐姐不嫁耽误妹子”之说

       办法总比困难多。那时，“换亲”，又叫“交换婚”，已在农村五类分子子女中悄悄进行。经人牵线，丹徒宝埝旺巷村有一王姓地主，要与庄湖赵家“换亲”，两家八人见面，一拍即合。从定婚到结婚，都是大腿上搓圆子—— 一手下，林海的妹妹嫁出去，同时，把丹徒宝埝地主女儿王双英娶进门。一个“换”字，把内在交易揭示得淋漓尽致。

         两家子女的婚姻大事解决了，老人皆大欢喜。而四位年青人内心各有苦衷。林海无奈地对我说：“我们就像两只牲口被人牵到一起，繁殖下一代。”更撕心裂肺的话还在后面：“换亲，我欠下我妹妹的情，一辈子还不清！”

                           二

        1985年夏，我突然接到赵林海的来信，拆信细读：

德宝：您好！

         您知道的，我习惯逆来顺受，遇到困难，自己克服。但是，今天我要向您呼喊：救救我！

        年初，我小便出血，赤脚医生配的消炎药不起作用。到延陵医院检查，结果是肾盂肾炎，化验单上出现三个+。住院治疗一个多月，化验单上不是二个+就是三个+。钱像流水一样花费，身体始终不见明显好转。这样拖下去怎么办？上有二老，年老体弱，干不了重活，双英既要照应我还要下田和带小孩。叫我怎么办？

        老实告诉你，我死的念头都曾经有过。但是，我怎么向妹妹交待？

       ……

      读着来信，心中不是滋味。怎么办？

      那时，我岳父患手疾动了手术，住在江滨医院后期治疗。我讲了林海的难处，他也动了恻隐之心，随即问他的主治医生，肾盂肾炎能不能治好。医生回答明确，常见病，预后看好。

        我立即给林海回信，通知他速来镇江。他阅信后立即行动，到江滨医院看医生，验血、透视、配药，三下五除二，处理完毕。没多久，林海来信报喜，化验结果：转阳为阴。

                          三

         此事过去三个月，又收到林海来信。我高高兴兴拆开信，看着看着眉头皱了起来。林海在信中说：“我遵照医嘱，一直服药巩固，也不敢做重活，双英不停地给我增加营养。我身体突然发胖了，一米七0不到，已经80公斤了。尽管这样，我还是不敢干重活，担心身体有反复。看来，我很难适应农村劳动了……”

         想到昔日林海对我的好，又想到俗语：“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帮忙就帮到底吧！我就挖空脑筋想办法。天无绝人之路，有了。我所在的工厂，正考虑从车间调两人到驾驶班和锅炉房。不少员工眼睛钉着驾驶班的空缺，那年头公费学驾驶，谁不想啊？这个没有林海的可能，否则“以权谋私”的帽子推卸不掉。到锅炉房推小车加煤，既脏也不体面，少有人想去。但是，林海可以胜任。再说，锅炉工是特殊工种，有“派司”的。如果林海有了锅炉工操作证，全省通用，工作好找。想到这步，我会心笑了。第二天，我写信给林海，让他带着庄湖大队介绍信来上班，同时通知劳资科，锅炉工的名额给庄湖赵林海，并到劳动局办农民合同工。

        长话短说。一切顺利，庄湖人赵林海和当初的镇江知青，开始共事一个工厂。半年内，林海通过理论和实践考试，领到那本“派司”。工作三年后，在我工作调动之前，我把林海介绍到丹徒公路管理站“下蜀沥青处理场”，还是锅炉工，但是目标是融化沥青。不久，庄湖人贡新年从海军退伍回乡，到丹阳公路管理站当书记，林海乘老乡“东风”，将工作单位从下蜀移到丹阳，直至退休。现在，每月享受养老金3000多元。据说，享受如此高退休金的人在庄湖村不超过十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