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愙斋书法」优雅的汉代隶书,为何在当代越写越俗了?

东汉摩崖刻石《蜀郡太守何君阁道碑》

书坛走进“俗隶”时代?这是《中国书法》杂志几年前曾在网上征集网友评论的选题。《中国书法》编辑部第一把火就烧了当代隶书创作之上,他们可能会认为,尽管当下隶书创作确实存在着盲目跟风、低俗浅薄的现象,尤其是随着展览的滥觞,“展览体”隶书大行其道。也许是与隶书本身在书体演变之中举足轻重的地位有关罢。

俗字标签,不可避免。

当下“隶书”到底俗不俗?如果说当代书坛确实存在“俗隶”,那这些“俗隶”俗在何处呢?我想不外乎以下几点:

1.俗在取法。有古人优秀的隶书资料不学,偏学时人,谁是评委就学谁,谁入展得奖就学谁,近亲繁殖,长相相近,格调不高。

2.俗在设计。隶书是篆书在实用中简化而来的,同时在艺术家们笔下,不断完善,化圆为方,笔断意连,浑雄古朴,浪漫优美,拉响了中国书法走向艺术王国的号角。古人的隶书书写,都是浑然天成的,由篆而隶的结体简约大方,极具自然性的书写线条,劲道又高古,生动又典雅。而今之隶,在西风东渐的影响下,空间设计融入隶书之中,巧则巧矣,但古雅趣味尽失。有如王羲之喝咖啡,终归不伦不类。

3.俗在理念。秦汉是隶书的时代,一代人的审美决定一代人的艺术。秦汉雄浑博大、大朴不雕的审美,是形成隶书颠峰的土壤。无论结字还是用笔,古人无不是庄重而生动地展现出来今人写隶,写碑者多,深研简牍者少;效今人法者多,探古人法者少。不一个猛子扎进秦汉人的隶书堆里,在认识上彻底取法乎上,那手下的隶书,不俗也难。

汉代隶书的辉煌时期

书法之美,蕴含人生哲理。

汉字是人类文明唯一的,传承超过五千年的。它不同于拼音文字,不同于听觉思维,它是一种视觉思维。正如台湾美学家蒋勋老师所说“书法不是技巧,书法是审美”。

西汉马王堆帛书《战国纵横家》湖南省博物馆藏

端秀之美的隶书,可以说是中国书法艺术之母。

隶书紧随着篆书而来,上承篆书笔画圆转端庄的特点,下启楷书的静穆端正之风。也就是说隶书其实兼具了这篆书和楷书的两种书体特点,虽然它产生在楷书之前,但是楷书中某些气质特点早已经在隶书中埋下了伏笔。

西汉末《莱子侯刻石》,国家一级文物,被郭沫若先生称为“从篆到隶过渡的里程碑“。

西汉时期,隶书则是由初创而进入发展阶段,因此西汉初期的隶书,尚称其为古隶。到了西汉中叶,古隶字体逐步演变为汉隶,也有人称其为“八分”书。这次的演变进化,是隶书字体发展过程中里程碑式的飞跃,在书法史上写下了光辉灿烂的一页。因此,西汉隶书在中国书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它处于从古文字转变并演化为今文字时期。东汉隶书又在西汉隶书的基础上演变出“八分书”,即汉隶,并由隶而演变出章草、楷书、行书、今草、大草等绚丽夺目的各种字体,从而创造了具有中华民族传统特色的艺术形式——书法。从理论上讲,汉隶为中国书法艺术之母也不为过。

东汉摩崖《杨淮表纪》

浪漫气质就是隶书的风格特点。这些风格具体体现在隶书的笔画、结构等造型处理上。

汉代的形而上美学,天圆地方。

1.汉代隶书的水平与波磔

隶书在一般谈论书法的书籍中常用的名称有“秦隶”“汉隶”“八分”......隶书造型上出现两个倾向一、结构上倾向于扁平,强调水平线。二、每一字中夸张一条水平线,以毛笔“逆入,平出,挑起”造成一般人孰知的隶书的“波磔”。一般观点依据碑刻来研究隶书,普遍认为隶书完全形成于东汉,而蒋老师依据出土的竹简及木简推测,宣帝以后,波磔的形式流畅纵逸,已经是成熟的隶书。

曹全碑全称汉郃[hé]阳令曹全碑,是中国东汉时期重要的碑刻,立于东汉中平二年 (185)。

波磔即波笔,俗称“蚕头燕尾”。因为“隶书的横画起笔时,回锋隆起,形如蚕头;横波收笔时,顿笔斜起,形如燕尾”而得名。

2.汉简

除了结字方式,隶书的波磔之美与书写的材质也非常相关。毛笔游走在竹简或木片上,水平走向的线条被竹简纵向的纤维影响,因为有阻碍所以用力越重,毛笔走过纤维的重重阻碍,笔势越到尾端越重。这样的用笔方法在秦隶中已经可见。

《居延汉简》

从居延汉简的汉隶笔势看来,水平线条占了大部分,是垂直线条的两至三倍。而垂直线条书写时,毛笔笔锋也常被竹简纤维干扰,为了更大程度的表现线条,汉简隶书的垂直线条常刻意写成弯曲状态,以避免被竹简的垂直纤维破坏。

3. 书法上的“水平”“波磔”与建筑上的“反宇”“重檐”

目前建筑史的讨论上大都认为汉代有“反宇”出现,即“脊部坡度大,檐部坡度小,即檐部上反”,屋檐微微翘起。建筑上的反宇,翘起,几乎与隶书上的波磔一起发展出来的。那种稳定的水平两端微微上扬,不仅出于实用的目的,是否更是汉民族独特的审美意识呢?

清·袁江《山水楼阁图》(局部)现藏于故宫博物院

著名画家蒋勋先生对隶书的波磔之美有一段很精彩的描述:“波磔如同中国建筑里的“飞檐”,建筑学者称为“凹曲屋面”。利用往上升起的斗拱,把屋宇尾端拉长而且起翘,如同鸟飞翔时张开的翅翼,形成东方建筑特有的飞檐美感。”

徐州汉画像石《迎宾图》

如今,从画像石中观察汉代古建筑,一重重横向飞扬律动的飞檐,如波涛起伏,如鸟展翼,平行于地平线,对天有些微的向往,常常就使人想起了汉隶的波磔。

遥想当年,汉代先祖手持毛笔,缓和地通过一丝一丝竹木纤维的障碍,完成了流动飞扬、漂亮的一条水平波磔。

楷书的冲击,渐露衰落之势。

东汉末年,隶书的书写由于过分地追求笔画的谨严和结体的装饰性,渐渐露出板滞无灵而缺乏变化的状态来。另外,受到一种更为简便的新兴字体——楷书的冲击,其衰落也就势在必然了。

东汉《张迁碑》,明代初年出土,现收藏于山东泰山岱庙碑廊

书法,是一种修养。

没有个十年以上功夫,没有个深入临习和感悟十种甚至数十种经典汉碑的过程,想写出高古朴厚的汉代隶书气象,几乎是不可能的。这种慢功出细活的过程最是折磨人,能否从汉碑中走出来,还是个未知数。于是,有人讨巧,直接把别人的成果拿来,硬生生嫁接在自己的手上,这就是当下书坛一些人隶书创作的“国展体”现象。如此讨巧,自然难于免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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