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平：低调也是一种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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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平：低调也是一种美
作者：汪平
老妈又住院了。
其实，她早就该来住院的。四月份的时候，她那时的身体就越来越差，身上所有的毛病都出来了，血压高了，冠心病在发，头总是发晕，背上总是痛，身体越来越没精神 ，体虚泛力，连上菜园都不敢去了。但在疫情期间，我们又不敢送她去医院，只好一直忍着，忍来忍去，就忍到了现在，身体实在受不住了，才来医院。
这晚，我炖了点汤送饭给老妈，临床的13号婆婆对我说：“你怎么不买个马甲给你妈呢？”
老妈是有马甲的，她穿了一个，这是一个她自己量身定做的马甲，纯棉布做的，中间填充的是棉花，穿上贴身、舒爽、透气、暖和，只是太旧，这件马甲已穿了十几年，下摆全都破了，里面变了色的棉花都露了出来，让人一看，确实是破破烂烂的。
记得老妈去年住院的时候，老妈把这件马甲也穿出来了，当时，我就说她，明知道要出来住院，也不把这些破衣烂纱的换一下。后来，弟弟汪球到医院看她，看到她穿着一件这样的烂马甲，当时就去买了一件新马甲给她，但这次她又把这件旧马甲穿出来了。
汪球是个领导，在市委政研室上班，也许他粗心，或者不会买衣，他买给老妈的马甲大了一点，老妈穿上他买的马甲，里面有种空荡荡的感觉，总有冷风儿在她的马甲内侵扰，没有旧马甲的那种贴身、舒爽、透气与暖和，她便把新马甲放在衣柜里，依然穿上她的旧马甲。
老妈听了13号婆婆的话，说：“有些新衣反而没有旧衣服穿起来舒服呢？这个马甲虽旧，但穿起来暖和和的！”
老妈是个勤俭惯了的人，她十几岁的时候，正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家里却穷得连床棉被都没有，每到冬天，她们几姊妹还是睡在凉席上，盖的是一床薄薄的被子，每次睡下去，身上总是冷颤颤的发抖，外婆怕冻了她们，便在她们几姊妹身上盖上一件蓑衣。记得我刚长大的时候，家里新做了两床棉被，在铺床时，我看到老妈脸上荡漾的笑脸，是那样地幸福，当时我不明白她的心态，但现在回想起来，才明白她当时的那种幸福感，是从她们小时候那种穷困的生活中成长起来的。她每一次勤劳的收获，总是可以看见她荡漾着幸福的笑，哪怕是多收获了一筐苕、一箩谷、多出栏了一头猪，她都会露出幸福的笑容。
现在，我们的生活条件虽然好多了，但老妈勤俭节约的生活习惯一直没有改变。她从来就没有买过一些比较贵重一点的东西，她舍不得花那么多的钱去买，她买的总是一些比较实用而又便宜的物品。但子女每次回家，只要家里有的东西，比如鸡呀蛋呀蔬菜呀腊肉呀，她总是把最好的东西全拿出来，巴不得你把那些东西全带走。我是一个人生活的，用不了那么多，她要拿给我的时候，我总是说，我外面还有，用不了这么多呢，她却说，你有冰箱，可以放冰箱里，便把东西往我包里使劲塞！
小时候，外婆家因为穷，老妈没有读多少书，老爸是队里的会计，有事都是老爸记账，我从没有看到老妈记过账，除了知道她认识钱认识称之外，我不知道她还能认识多少字。对她来说，文字是一种奢侈品，所以，她总是希望我们子女多读一些书。
我在家是特别喜欢看书的，还起早贪黑地看，而农村的工夫看得重，老爸见我看书常耽误农时，经常骂我尽看些鬼画符不成正经的书箱，老婆也骂，唯有老妈从没骂过我。有时候，我在看书，她知道老爸要回来了，反而对我说，他要回来了，你还要看么？
老妈这一辈子就在农村，我从没有见她来县城办过事，即使有时候出来，也是子女接出来住一段时间，她很少到外面去走动。哪怕是她住院，除了我们带她去检查，平常她就一个人待在病房里，从不下楼，一日三餐都是我们送。有时候，我们实在没有时间了，希望她下楼买点饭吃，但她总是沉默，没办法，再忙也只得给她送饭过去。我说她，你怎么就不敌大姑妈呢？她一个人在城里到处转来转去，什么事她都可以一个人去办。她说：你姑妈在城里住习惯了，我一出来，这城里到处是街道，我就分不清方向了。
唉，凭老妈的聪明，她却居然还缺少一种辨别方向的细胞。也许，这和我偏科一样，我在读书的时候，对数理化，根本不需要听老师讲课，每次考试都能考前几名，但我就缺少了英语和死记硬背的细胞，让我不得不放弃了大学的黄梁美梦。
老妈虽然缺少这种细胞，但其它的并不缺。老爸只认工夫做，家里其它的事他一概不管，这些事便都落在老妈的身上。因为家里的条件不好，经常入不敷出，该借还是该还，或者该怎么运作，老妈便都要提前打算。她生了我们兄妹五人，一家七口，家中的生活虽然比上不足，但比下有余，一家人在老妈的精打细算中，还是挺了过来。
后来，我们几兄妹都成家了，三兄弟都生活在县城，特别是老爸去世后，我们要她出来和我们一起生活，她却怎么也不愿意，她宁可一个人生活在乡下，为此，我还得不时地回家种上一些蔬菜，让她吃上一些新鲜的菜蔬。
这时，来了一伙看望15号病床的人，15号比老妈小一岁，因糖尿病来住院，曾经教过书，一儿子做医药代理赚了不少的钱，女儿女婿在供销合作社上班，虽然没权，但毕竟是拿财政工资的，所以，经常有人来看望15床的病人，一来就是一伙。老妈除了自己的几个亲人来看她之外，从没有别的人来。前天，一姑老表打我电话，到要挂电话时问舅妈怎么样，我说你舅妈能吃能睡，很好呢！我又问姑妈怎么样呢？他说，姑妈还是老样子，不加病就万事大吉了。
老妈七十六岁了，生的不是大病，是老年性的一般病情，所以，我们没必要去张扬。汪球是市里领导，他一向谨小慎微，更不会张扬。老爸老妈住院好多次，从没看到他的同事和朋友来看望过爸妈。
我们村每家的门前几乎都通了水泥路，唯我家有点偏，还是一条百多米长的土路，每到大雨，路面就被大水洗得千疮百孔。上次我们在家过端午节，汪球对我说，这条路，还是自己想想办法吧，这路上有四、五户人家，还是每家筹集几个钱把路修了。其实，他一个市委书记身边的秘书，哪个部门不熟？找个单位修好这条路还不是很容易的事？但他不能做。我村有一户，他家那条路才二、三十米长，他还利用关系找政府部门要了两万元钱修那一点路呢！汪球低调是他的原则问题，我虽然是个农村人，却也是一直过着低调的生活。
也许，我们的低调都遗传于老妈，她在病房里住了十几天，还没有人知道她的小儿子是市委书记身边的秘书，不像15号病床一样，把她儿子挣了不少钱，天天挂在嘴上；老妈在别人的眼中，就是一个典型的勤俭节约的农村妇人，她从没有把她儿子这个官拿出来炫耀，她就过着一个农村妇人本分的生活，勤勤恳恳地做事，老老实实地做人。
因房间开着空调，老妈吃出汗来了，她解开外衣，里边的马甲便露了出来，只见那个马甲是黑色的粗布面子，因穿了十几年，已褪色到有点泛白了，下摆全都破了，里面的棉花裸露在外，都旧成了黄色。
那些看望15号病床的人，看到老妈还穿着一件这样的破马甲，不由仔细地打量起老妈，看那神色，仿佛要看老妈是不是一个叫化，而我却看到老妈，把衣服解开后，一点也不在乎那些人奇怪的眼光，悠闲地端起碗喝着汤，把那汤喝得津津有味。
低调也是一种美，也许这就是她一种低调的生活乐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