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的惊蛰之约

这个春天,因为肺炎疫情的侵扰,比往年来得沉郁一些。窗外,春光已经洒满大地,堤岸柳色如烟,黄鹂枝头啼啾;窗内,居家久闭,时日延宕,烦意渐生,生活与外面的天空一样,变得几分灰蒙阴暗,不甚清明。人间万物,期盼惊蛰炸响,河谷山川,不再耽搁于滞重情绪,流连于朦胧倦意。

二十四节气中,“惊蛰”堪称最为响亮的名字。《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云:“二月节,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故曰惊蛰,是蛰虫而出走矣。”农历二月,春雷始发,蛰伏于地下的昆虫,如蒙昧儿童,颟顸稚弱,在雷声轰鸣中揉着眼睛渐次苏醒,告别漫长冬天的枯寂和慵怠,伸个懒腰,钻出地面,迎接无边春意的蓬勃洗礼。冬眠的花草和植物,曾在北风中瑟缩,被冬雨浇灭了热情,可它们从未放弃过生命的希望,此刻的生命根系,在泥土之下紧紧抓握,攒足了生长的力气。候鸟从南方归来,在高高的枝桠上,交颈接项,似乎正在梳理美好回忆,或是谈论新的向往。

先民对“雷”的最初想象,带着几分浪漫和拟人色彩。《山海经》中,有只怪物就叫“雷神”,长着龙一样的身体,人一样的脑袋,只要敲击自己肚皮,就会发出雷声。雷神生活在吴地西边的雷泽中,既然是“泽”,便与恣意汪洋的“大水”密不可分,他敲响肚皮告诫人间万民,雷过降雨,不要忘记施予大地甘霖的恩惠与美意。先民敢于将雷神想象得这样“人性化”,对他的敬畏崇拜之情,超越了惊骇惧怕。尽管雷神发出的声音震耳欲聋,人们依旧将他视为生息相关的朋友。

雷神不负众望,年年如约来到人间,赶赴一场又一场岁月轮转的“惊蛰之约”。

万物都因春雷而醒,人们也纷纷走向田野阡陌。“微雨众卉新,一雷惊蛰始。田间几日闲,耕种从此起。”唐代诗人韦应物勾勒的惊蛰春光图,流传了千年,仍历久弥新。儿时在乡间生活,农活应于四时而作,因此我对惊蛰这样的气节更迭,格外敏感。

春雷不仅叩醒了春天,也叩开了人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春耕步伐。“惊蛰未闻雷出地,丰收有望看春耕。”记忆中的惊蛰天,草芽漫山遍野,绿意呼之欲出,闲散了一季的农人,开始着手准备忙碌的春耕。歇了冬的锄头、骅犁翻身即醒,田间地头,泥土腾卷成细浪,直抵土地深处的芬芳,将沉睡一冬的田野,从梦中唤醒。惊蛰是一年繁忙的起始,俗语曰:“惊蛰不耙地,好像蒸锅没了气”,农人若不及时春耕,会影响一年的收成。惯于侍奉土地的老农,绝不会错过节气时令的召唤。

春耕的忙碌,应和着桃红柳绿,杏树竞芳,碧草如丝。明媚的春光中,人们笑看蜂蝶翩飞,莺鸟啼枝,紫燕归来,他们因春色而陶醉,因生机而喜悦,亦如同一只只久蛰的小虫,在天地之间,尽情呼吸春之气息。

春耕的农人,虽劳累,亦充实;虽疲惫,亦欢悦。田土需要深耕细作,不负大地情深,惊蛰同样也提醒我们,韶华易逝,莫负春光!

人间万物需要惊蛰响雷,身处这个特殊的春天,我们的生活何尝不是如此呢?为了全局抗疫,万众一心,普通百姓将自己“蛰”进家里,但今天的隐忍蛰伏,是为了明天抗疫胜利的惊雷炸响,感知疫情过后的召唤,满怀希望地走向无垠春光。

有“蛰”有“惊”的生活,才是完整的修行。《管子》说:“时则动,不时则静。”君子有静气,能等待,是古往今来成大事者的重要素养。学会蛰伏,是人生的一门必修课,在忍耐中修炼心性,在低调中磨砺沉稳,只为时势一到,展翅奋起,或许一鸣惊人。蛰伏苦等的人,在黑暗中积蓄自己的力量,不是消磨斗志,不是灭减激情,内心始终渴望时机的等待,能早早走出斗室,迎接春风拂面,嗅花香十里,看漫天缤纷,听鸳鸯低语。顺天时者而昌,甘于蛰伏是选择了厚积薄发的生存智慧,而在惊蛰时节,随万物而萌动,努力奋斗,开启新的征程,亦是勇于“惊跃”。

“蛰”与“惊”,是生命的两种状态,但它们并非彻底对立,而是辩证与统一的存在。有“蛰”有“惊”,方是圆满人生。“沉睡”较久,可能耽于木讷守静,忘记冲锋陷阵,我们更需要天边雷声轰隆,驱散无边雾霾。生而为人,谁不是食五谷杂粮,渡七情六欲,欢乐有时,痛苦有时,振奋有时,消沉有时。人生最怕的也许不是跌堕谷底,而是心如枯木,久久蛰伏不出,以深眠为盾,丧失了积极向上的愿望。

倘若意志消磨,被如水时光推着前行,这番踉踉跄跄,仓皇狼狈,反省自我当深感痛悔,却又苦于找不到光明出路。内心软弱无依,愁绪成茧,密密封存日月光辉,一颗被放逐的灵魂,只能在黑暗中伏地悲泣。这时,谁都需要一声惊雷,来撕破深黑的帷障,掀开厚沉的云翳,让生命能打开桎梏,坦荡于朗朗乾坤,屹立于春的原野,感受脉搏之动,心跳之力。一念惊蛰,如一念天堂,唤醒惶惑的人,舒展新的气象,告别惊悚难安的心,走进和风细雨。

龙吟虎啸,穿云裂石,叫醒春天的惊蛰,也一次又一次地叩醒了暗夜的灵魂。让生机和喜悦携着春意,随着雷声一起来临,以眷眷情深、万钧之力,叩开疫情尘封的大门。

乐莫乐兮与君相知

谢谢长按关注

(0)

相关推荐